NO.123
June
21.06.2021
提起看起来就像漫画的艺术品，相信大家都会想到美国的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至少对他的美国漫画式风格绝不会陌生。
糖果包装上的插画借用了罗伊·利希滕斯坦的元素
罗伊·利希滕斯坦的作品，绝对是二十世纪艺术之中最容易辨认的风格之一。但当我们以为在那年代用漫画做艺术大概很前卫，但罗伊·利希滕斯坦本人却说「我是个老派的艺术家。」而一般的艺术观赏者最好奇的大概是：只是画大幅的漫画而已，到底罗伊·利希滕斯坦伟大在哪里呢？
从郁郁不得志到《看呀米奇》
在成名之前，罗伊·利希滕斯坦其实经历过连串的失败。他的首场个人展览反应平平，曾任教美术老师但没拿到终身教席，为了养家曾做过橱窗设计等各种不同的散工。但最让他最焦虑的，是他一直苦苦追寻一种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但始终未能成功。
罗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
二战时期曾替美国当兵的罗伊·利希滕斯坦，在驻守欧洲时总不忘去购买艺术大师的作品画册，当中他非常着迷立体派、并很崇拜毕加索。战争结束之际罗伊·利希滕斯坦以美国士兵的身份回到巴黎，他到了毕加索工作室的门前，但还是不敢敲门就走了。
在挣扎了整个五十年代之后，1961年罗伊·利希滕斯坦突然交出了《看呀米奇》（Look Mickey），不单为他往后的风格奠定了基础，更成为他艺术事业的真正起点。
罗伊·利希滕斯坦《看呀米奇》（Look Mickey）
这幅画似乎直白得不用解释，它亦直接源自迪士尼的一页插画：唐老鸭与米奇在钓鱼，但唐老鸭把鱼钩钩住了自己的水手服，还以为自己引到了大鱼咬饵，兴奋地对米奇说：「看呀米奇，我钩到一条大的！！」而米奇就只在旁边掩嘴，笑而不语。
本来的《米奇老鼠》绘本插画
题为「Donald Duck Lost and Found」
内容似乎就是这样了，那就再来看看这幅画的形式。首先罗伊·利希滕斯坦将这页漫画画成了巨幅的画布，亦简化了原本插画的颜色，变成只有红、黄、蓝三种原色，加上白色；线条与色块的处理都偏向漫画化，只保留了最能表现木板与波纹质感的线条与色块。
最后是罗伊·利希滕斯坦最招牌的细密圆点，就在唐老鸭的双眼与米奇老鼠的脸上，在这画还未如他往后的作品突出。这些统统都成为罗伊·利希滕斯坦往后作品的主要元素。
Roy Lichtenstein 和他的画作 Look Mickey (1961)
「战争与浪漫」漫画系列
而在罗伊·利希滕斯坦作品之中，我们见得最多的大概是《看呀米奇》之后的漫画作品。当中有两个系列的画作，分别是「战争与浪漫」（War and Romance）。
战争系列有一系列颇单纯的漫画空战场面，最有名的一幅是《Whaam!》表现的是战斗机击中敌机的场面，「Whaam!」就是本来漫画中的拟声语。题材相同的作品还有《Tex!》、《当我开火以后》（As I Opened Fire）与描绘战争人员的《洛杉矶的水雷》（Torpedo...Los!）。
罗伊·利希滕斯坦《Whaam!》
战争系列画于美国在古巴与越南开战之后，自然让人联想到罗伊·利希滕斯坦是想回应战争。另外空战题材亦契合罗伊·利希滕斯坦的经验，二战期间他本来会受训成战斗机机师，但训练最后却被取消。在军中罗伊·利希滕斯坦的绘画技艺受到上级Irv Novick 赏识，就要他只负责设计海报与横额。
战后，退役的Irv Novick成为一位成功的漫画家，为DC Comics 绘画作品，包括《America》系列，而他的作品却又成为罗伊·利希滕斯坦多幅作品的灵源来源，其中一幅正是《 Whaam!》。
罗伊·利希滕斯坦《当我开火以后》（As I Opened Fire）
罗伊·利希滕斯坦《洛杉矶的水雷》（Torpedo...Los!）
罗伊·利希滕斯坦《Tex!》
浪漫系列则来自爱情漫画或广告，表现如肥皂剧式的恋爱关系。当中最有名的是《溺水之女》（Drowning Girl），顾名思义，表现一位正在溺水的女孩，但她却仍在流泪，而似乎毫无求生意欲，从内心思想对话框中可以看到她在想：「我才不在意！我宁愿沉下去也不要叫毕来救我！」这幅画亦被称为「通俗剧的杰作」（“masterpiece of melodrama”，通俗剧指人物情绪波动极大甚至脱离现实的剧作）。这批画作中的女孩情感泛滥，时常充满忧虑，与精准而静态的画面成强烈对比。
罗伊·利希滕斯坦《溺水之女》（Drowning Girl）
「战争」系列看似漫无目的的漫画，而「浪漫」系列则乍看似放大版的廉价故事插图。不过我们可以为两个系列解读为分别对应男性与女性的欲望：男性是对战争、暴力的向往，以至「射击」的性意味；女性则是以情感为重，对伴侣有依恋的想法，亦非常在意他人以及他对自己的态度。
罗伊·利希滕斯坦《我知道⋯⋯毕》（I Know... Brad）
罗伊·利希滕斯坦《杰作》（Masterpiece）
李奇登斯坦《M-Maybe》
照抄漫画就成艺术？
接下来要讨论大家对于罗伊·利希滕斯坦最大的疑惑：为何放大了的漫画会变成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这样做有原创性吗？罗伊·利希滕斯坦的成就是否因为他的作品根本就是漫画？这对本来的漫画家不会不公平吗？
罗伊·利希滕斯坦的成就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讲。
1、绘画技巧与营造吸引力
罗伊·利希滕斯坦为作品加入了多少技巧与思考？他风格最招牌的元素，是模仿廉价漫画或报纸广告的圆点。这种圆点本来是种节省成本的印刷术，因根本不需要用油墨填满整片颜色，只用细密的圆点就足以给予人眼深浅变化的印象。
这些圆点是由罗伊·利希滕斯坦本人人手制作，最初是用人手逐点画上画布，我们看看他在1961年的《洗衣机》（Washing Machine），背景上的不规则细点笔触，当时就还未发展出模版的方法。然后罗伊·利希滕斯坦试了几个方法，最后研究出用有圆孔的金属模版盖在画布上，就可以快速地制作出大小与间距都统一、均称的圆点。
李奇登斯坦《洗衣机》（Washing Machine）
《洗衣机》局部放大
如果我们再看一次《溺水之女》（Drowning Girl），会发现这幅画虽然以一页漫画临摹而画，但当中有不少改动。
首先是罗伊·利希滕斯坦为漫画重新构图，《溺水之女》就只取了女孩作特写，还会做其他微调，亦会更改颜色，在好些地方改以更具存在感的粗线条，女孩的头发亦换成了单一的深蓝色。值得注意的是本来漫画中的海浪以带有尖角的轮廓线画成，罗伊·利希滕斯坦则参考了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改成圆润的形状。
李奇登斯坦《溺水之女》
《溺水之女》的来源漫画
加上罗伊·利希滕斯坦持续绘画「战争与浪漫」的系列作品，作品之间形成了一套意义与脉络，这些都是本来散落在不同媒体、以某一商业目的出发的漫画或广告不同。
现今我们都很习惯认为同一张图片出现在平面印刷或荧幕也好，都是完全一样的。但罗伊·利希滕斯坦所用的漫画与他的完成作品，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而不是简单的复制品。不论是因为由纸张印刷品变成巨幅画作，还是罗伊·利希滕斯坦所花的心思与创意，唯有他的作品有着冲击人心的力量。
凡是目睹过罗伊·利希滕斯坦真迹的人，根本不可能冷然处之。盯着罗伊·利希滕斯坦的画，跟看一般的漫画感受就是不同，而只有罗伊·利希滕斯坦的作品可以普遍地给人这种感受。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作品并不探讨或表现何谓「美」，但眼看着这些巨幅作品，总是能得到观赏的喜悦。这是罗伊·利希滕斯坦的创意与技艺的成果。
2、新形式的创新
在罗伊·利希滕斯坦探索风格的漫长路道之上，他模仿过立体派与其他画派的作品，但只觉得自己画出来的只是陈腔滥调（cliché）。但从《看呀米奇》与「战争与浪漫」开始，罗伊·利希滕斯坦开始意识到：陈腔滥调本身正可以成为他的风格。
罗伊·利希滕斯坦利用广告与漫画的形象来创作，看似是自立体派与达达主义使用现成物于艺术的延伸，其实不然。罗伊·利希滕斯坦关心的，是商业的视觉世界可以抽取事物最具代表性、象征性的部分，并将之化作简化的图像，成为陈腔滥调。他着迷的是留在人们心目中的简略事物图像，到底是什么样子？
罗伊·利希滕斯坦《阿波罗神殿》（Temple of Apollo）
因为这种绘画的思维，所以罗伊·利希滕斯坦的作品带有压倒性的说服力，虽然有简约的味道，但我们看到他的画，会有种感觉他画的就是事物的模样，非常写实。
他的《阿波罗神殿》，就试图画出人们对这古希腊名胜的印象：嗯这是好东西、很有意义，它就是这个样子。但人们不会对神殿有详细的知识，就只知道它的大概，一如罗伊·利希滕斯坦画出来的一样。
亦正如有杜象突破性的《喷泉》之后，再有人将现成买回来的产品当作艺术品，就不是什么创新的举动。罗伊·利希滕斯坦是第一个以漫画作艺术的人，因此是一种创新。
3、「罗伊·利希滕斯坦化」万物
虽然我们最深印象的是罗伊·利希滕斯坦的漫画式作品，但其实他这时期没有历时很长，他往后使用相似的粗线条、强烈色彩与圆点，但继续探索其他绘画题材。在终于找到自己的风格之后，罗伊·利希滕斯坦就继续他对形式的毕生追求。
如艺评家所说，他是要将事物「罗伊·利希滕斯坦化」（Lichtensteinize）。不论是传统的高档艺术绘画、古典的建筑，还是消费文化中的漫画、电器产品或包装设计，世上一切的图像罗伊·利希滕斯坦都可以转化为他的波普艺术（Pop Art）。换句话说，罗伊·利希滕斯坦塑造出一种可以绘画世界，以至丈量万物的风格。
漫画以外，只追求形式的罗伊·利希滕斯坦
罗伊·利希滕斯坦使用漫画与流行文化的手法，成为二十世纪艺术的标准手法之一，甚至到今天仍然延续，米奇老鼠、唐老鸭与高菲狗都屡屡被二次创作成艺术品。
在漫画与商业设计以外，罗伊·利希滕斯坦亦从未放弃跟艺术史的传统对话，他画过梵高的房间、立体派式的女人肖像，亦有向蒙德里安致敬的雕塑作品，以自己的独特风格再诠释这些经典作品，亦将之纳入了自己的「罗伊·利希滕斯坦宇宙」。
另外罗伊·利希滕斯坦与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之间的关系亦为人津津乐道。刚好同时用了漫画来作艺术题材，而互相不认识对方。罗伊·利希滕斯坦早了一点点出道，经理人就无意再承包安迪·沃霍尔的作品，他就走了丝网印刷与电影的方向。
相比安迪·沃霍尔是老派的艺术家，亦是波普艺术中的古典主义者，终生都为形式着迷，亦因此他说自己「是个老派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