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刘宝华
编辑/ 张 南
设计/ 赵昊然
兼听则明，异见者往往带来更多价值。
“先手”是第十三届中国汽车蓝皮书论坛的主题，指在围棋对弈中争得先手往往意味着优势乃至胜势，对汽车行业竞争来说，拥有先手思维同样决定胜败。
但有一位嘉宾带来了不同意见，在他看来，各个领域都不乏起大早赶完集的例子，赶早不如赶巧，就像先驱搞不好会变先烈，先手搞不好也会成为失手。所以，关键不在于先和后，而在于“和”，打麻将和牌的和，任何一种成功都是多要素组合齐备。
这位嘉宾就是著名学者、商业观察者、评论家吴伯凡。
先下手不一定强，吴伯凡举的第一个例子是诺基亚：最早的智能手机从概念到产品包括操作系统都是由诺基亚率先发起的，但最终诺基亚被智能手机浪潮淘汰。“我们会发现95%的先发玩家都会死去，都会作为新物种的肥料。后发劣势，看起来有劣势，实际上它有可能变成优势。”
第二个例子来自中国视频领域：2005年左右诞生的优酷、土豆抓住了中国网络视频的先机，后来两者合并，与爱奇艺、腾讯并称为长视频领域三强“哎呦疼”，但三强无一例外都在长期巨额亏损。
众所周知，视频领域后来的霸主是后发制人的抖音、快手。而抖音快手成功的重要原因是4G与智能手机的普及。
在商业上，“先手”是那些开辟新模式的人和公司，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和资金去探索、去教育市场，一旦被验证是成功的，其他公司就会迅速跟进，免费征用这个新模式，往往能够后发制人，这就是做先手难度极大的原因。
“如果你过于先，你可能会被倒春寒给冻死。所以你要恰到好处，恰逢其时，这需要一种非常敏锐的用皮肤去感受外在发生的变化。”吴伯凡说，比先更重要的是恰到好处、恰逢其时。
这个“时”对视频行业来说就是4G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其他任何行业也都有它们各自的窗口期，顺应这个窗口期就是审时度势、与天共谋。
以下是吴伯凡的演讲实录。
“先手”这个词一直在我眼前晃，所以我想就“先手”概念谈一点自己的想法。
刚才在吃早饭的时候碰到一个朋友，他在美国待了很多年，我问他“先手”用英文怎么说，他脱口而出说first-booked advantage，意思是先发优势，我说这么翻译也可以，但是能不能换一个说法，叫proactive advantage。他说太妙了。
美国前一阵提出了超长主动性，说“先手”不是在时间上的先，是你预埋了很多对策，只要你一出招，我就有更多的招压过你，主要是超长的主动性，这是“先”。你要永远让你的对手疲于应付，反过来你如何在每一步中预埋好多制服对手的东西。
李世石现在看来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跟阿尔法狗，跟人工智能下棋，赢过一局的人。他当时回忆下棋过程的时候说：我印象最深的是阿尔法狗下了两招臭棋，两招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让我觉得对它很鄙视的棋，原来它就这么一点水平。有两招棋，他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是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不会下的。结果下着下着，越到后来，这两招棋的杀机就慢慢地显现出来了，一直到最后，发现自己的错误就在于把那两招特别妙，但是只有在后面才显现妙处的所谓蠢棋、臭棋给忽略了。
前不久有人把段永平的100条投资感悟整理出来了，特别有意思，那里头也提到了他下棋的一次经历。他是一个业余六段的棋手，我们知道业余六段只是专业的一段，他和一个专业九段的棋手下棋，可以说你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他说：我刚才跟你下棋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难受，觉得这样下也不行，那样下也不行。那个专业棋手说：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纠结，你怎么样下都是一样的。很扎心，都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所以你后面的种种纠结都没有意义。
这是我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感想，赶早与赶巧，这个“先”的意义在哪里？刚才贾博士提醒我，如果你画蛇添足在先字下面再加一横的话就是失手了。好多的先手弄的不好就会失手，我们今天应该在赶早和赶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说“诺基亚时刻”，这个时候中国的汽车业、全球的汽车业都到了“诺基亚时刻”，你如果拥抱智能汽车就会赢，如果是抱残守缺，你的命运就将和诺基亚一样。你是愿意当苹果，还是愿意当诺基亚，这是一个很热的话题。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诺基亚并不是没有拥抱智能手机而失败的，恰恰是它发明了智能手机，最早的智能手机从概念到产品都是由诺基亚发起的，而且推出了几代的智能手机产品。它推出了基于塞班操作系统的手机，解决经常纠结的屏幕和键盘争夺地盘的问题，它想了很多的办法，但是最后它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一个是对智能手机的定义，智能手机姓什么，它是姓“智能”，还是姓“手机”，是在手机基础上加一些电脑的功能，还是它本身就是一台电脑加一些通信模块呢，最后它定义恰恰反了。苹果是一台电脑加上通信功能，而诺基亚始终认为智能手机是手机加上一些智能的成分。
所以，问题不在于你是先发起的还是后动的，先下手为强真的吗？慢慢的我们会发现95%的先发玩家都会死去，都会作为新物种的肥料。后发劣势，看起来有劣势，实际上它有可能变成优势。这里面的机制在哪里？我不在汽车行业里头，我提供一些外行的视角和大家分享一下。
2005、2006年，中国出现了两个互联网视频公司，叫做优酷、土豆，这两家公司成立以后，占到中国网络视频的先机，后来土豆被优酷合并了，而今天的优酷处在什么样的阵营里头呢？我们都把它叫长视频，简称“哎哟疼”，爱奇艺、优酷、腾讯，亏损每年都是以几十亿的额度增加。
然后“快抖”才是真正的短视频。为什么在十年前，优酷他们就已经进入网络的短视频，最后变成了这么惨的“哎哟疼”，这些晚了十年的快手和抖音占得了互联网网络视频的主流呢，叫“非短流长”，今天短的成长非常的迅速，长视频今天增长越来越缓慢，原因在哪里？优酷、土豆，他们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看一下快手这家公司，2011年，在优酷、土豆成立五六年后他才成立，他当时做的是快动图软件，把一段小的视频做成GIF文件，我们今天还在用这种格式的文件。一直做了五年以后，他还是在为这些做动图的人提供做动图的工具，这个工具就叫快手，让你很快的就把这个东西给做成。
到了2015年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机会来了，这个机会不是他们自己去争取的，而是4G，通信领域里头，单G都是铺垫，双G才能有成果，我不看好5G的原因是因为5G是单的。1G你听说过吧，但是没有一点感觉，2G有感觉；3G没有收获，4G有收获。所以5G没有收获，它在为6G铺路。到了4G，真正的短视频时代到来了，他可以说是“躺赢”，这是快手他能够在2015年，从动图的工具，变成了一个网络短视频的工具。
到了2016年，他的成长速度惊动了另一家文字起家的公司，就是字节跳动，他们觉得文字永远搞不过视频，就有了抖音。这两个公司起来，背后有一个隐形的玩家，一个是4G，一个是智能手机普及，五六百块钱、四五百块钱的手机加上4G，这两个东西导致了这两家公司起来。
而这个时候最早开始玩网络视频的这三家公司，他们玩了一阵，发现资费太贵，大家用流量去看网络视频的时候，非常的昂贵，没有人用，还是用电脑、用电视去看长视频，也就是说作为电视的替代品、代偿品出现。所以这三家公司变成了长视频公司，尽管最早他们都是想做短视频，他们投入的时间不可谓不早，但是因为没有掌握创新的生态系统，模式的征用与创新生态。
这个很重要，快手已经开辟了这样一个模式的时候，增长是如此之快，我干脆就把这个模式征用下来，这是在创新的时候我们经常会遇到的问题。你开创一个模式，别人看到了就免费征用你这个模式，你去探索花钱，你去教育市场花钱，当你把模式探索的相对比较明确了、成熟了，而且也在教育市场的时候，我可以后发制人，免费征用你的模式。同时把已经有的创新的生态系统，也就是气候，就是我们刚才说的4G以及智能手机的大量普及，这两个东西一旦做成，它就马上会后发制人。
我们经常说要讲究时令，时令是季节与气候，实际上季是季，节是节，气是气，候是候。一年分为四季，四季我们又会分为二十四节气，实际上节是节，气是气，月初的是节，清明节，月中的是气，雨水是气。十二节，十二气，每一个节气又分成三份，叫候，一节分三候。这样一年就是365天，四季，十二节，十二气，七十二候。我的意思说我们说一个季节，我们说一个年份，实际上象素太粗糙了，颗粒度太大了。
我们一定要搞清楚农民不是知道春天播种就可以了，也要知道在什么节气播种，节气在哪一候，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雨水，第一是獭祭鱼，第二是鸿雁来，第三是草木萌动，每一候都不一样。如果我们没有深切的洞察力，你是看不到一个季节里面的各个节、各个气以及各个候的差别，所以我们很可能会笼而统之地认为自己抢占了先机。
实际上如果你过于先，你可能会被倒春寒给冻死。所以你要恰到好处，恰逢其时，这需要一种非常敏锐的用皮肤去感受外在发生的变化。
打麻将的“和”是硬道理，我们做事情，不是说出手要在先，而是最终要“和”了，和是多要素的组合，在空间意义上它是多要素组合。在时间意义上，每一个要素的来临都在不同的时间，一会儿这个牌来了，再过一会儿那个牌来了，它不是一出手这些要素都齐备，而且都是在同一时间出现，不大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在和的时候，首先要接近牌桌，要先行入局，这是很必要的。但是先行入局不是说你上来哗哗哗的把资源都投进去，不知道季，不知道节，不知道气，不知道候。你入局以后要审时度势，要能够看到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时令，来自时间的令，在什么样的时间点上，什么样的生态系统，什么样的生态要素开始出现的时候，你不是匆忙地去出手，你要静观待变，审时度势。
同时要与天共谋，好多先驱变先烈的只是一个人在谋，不跟老天谋，刚才看到的“哎哟疼”，尤其是优酷、土豆，他们好像抢占了时机，从2005年到2015年，他们早了十年的时间，他们恰恰恰是因为先行，却没有审时度势、与天共谋。
最后要循道而行，这里的道是道德经，道是道路，德就是顺着道路走，循是顺着道路走。我们要和牌，要真正的成为先手，不只是在时间上抢先，而是要做一个超知在我、成竹在胸，预埋了各种布局和战略，外界随时有变化的时候，我都会把已有的应对之策的牌打出来，这样牌才会和。关键不在于先和后，而在于“和”。
最后，很多做投资的人都用过Gartner曲线，这是一个各行业都要用的曲线，做投资的人必须要知道，必须要熟练地运用这个曲线，我们干脆把它弄成了汽车的曲线。很多人组建豪华团队宣布造车，首轮融资，开发布会发布首款产品，媒体疯狂报道，然后开启交付，期望值达到顶峰。
接着企业负面报道大批出现，产品安全性备受质疑，现金流压力快速增大，开启新一轮融资，不只是一家公司，整个行业开始出现了很多笑话，用高瓴资本张磊的话说就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傻瓜窗口，就是这时候你来投这个行业的时候都认为你是傻瓜，过了这个时期再投又不认为你是傻瓜了，这是一个窗口期。
然后95%的新玩家公司破产和被收购，傻瓜窗口就开始了，剩余5%熬过去触底反弹，传统车企开始转身电动车领域。当我们知道这样一个曲线的时候我们再来思考什么是先，什么是后，就跟我们一开始以为的机会一来我马上出手这样的先实际上是没有品质的、没有节奏的，这样你就是陪太子读书，陪新物种玩，作为新物种的肥料，作为给他们探路的伪新物种，这就是“天道”。
我们顺道而行，才是真正的先手，否则就是画蛇添足，就是失手了。这就是我今天跟大家分享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