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薇薇引用丽莎对詹妮和辛迪的评价是“警察”，这是因为詹妮和辛迪之前都来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在事务所做审计习惯了给企业会计挑错，而且不忘拿出书面证据。詹妮和辛迪在E&P公司沿用了这种习惯，总给丽莎写邮件证明夏薇薇的哪项工作出了什么错，这使得夏薇薇和丽莎都很反感。米粒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的辛迪没有展现出这么严苛强势的做派，景玫一语道破天机：这是“四大”与企业不同的内部用人机制决定的。这次纠纷最后的处理方案是：将詹妮的团队减员，詹妮也被HR部门和葛瑞认为严重缺乏经理的沟通能力，被强行列入“绩效改进计划”名单……
“那你怎么想到要找唐娜她们那几个人的？你和景玫联名还不够吗？毕竟她们几个要么离职，要么已经不在财务部了。”米粒问夏薇薇。
“因为我发现指望丽莎根本没用，我跟景玫的换岗估计是那詹妮和辛迪跟丽莎事先通过气的，丽莎根本就弄不动那两个‘四大’的‘警察’，没准她根本不想动，就想做个好好先生，象征性地调停一下做做样子……所以我们必须得争取到更多人的力量来证明詹妮是引起了多么大的公愤。”
“警察？”米粒不禁哑然失笑。
“是啊。有一次我们在丽莎的办公室，说着说着丽莎就纠正那俩女人的态度，说‘你俩现在不是在“四大”，你们不能像以前做审计那样，你们不是警察’。因为丽莎说整天都收到她们在举报我的邮件，还附上各种证据抨击我。其实我觉得，下属要是真的做得不好，你们作为经理倒是教啊，就知道挑错，还搜集证据跑到上级那里告下属的状，可笑。你看我的邮箱，每天跟她俩和丽莎之间的往来邮件足有几十封，那天在会议室里丽莎烦得不得了，最后说了一句，‘我以后不想再收到你们之间这种打架的邮件’。”
夏薇薇现在大概恨透了詹妮和辛迪，言语间都不屑叫她们的名字，总用“那两个女人”来代指。
米粒瞄了一眼薇薇的电脑屏幕，果然邮箱里有一堆来自詹妮和辛迪的同样主题的邮件，不禁无奈，“累不累啊，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谈就好了，写什么邮件，有用英语写邮件打架的功夫能干多少正事啊。”
夏薇薇的愤怒被激发了。“说的就是啊，可那俩女警察就喜欢用邮件的方式，她们就是做审计做惯了，觉得邮件是书面证据。所以后来我也豁出去了，不是爱发邮件吗，我奉陪。反正她们也打算换我，所以我现在每天也不干活了，干脆跟她们死磕！她们写邮件抄送给丽莎和一堆不相干的人，不嫌丽莎和其他收件人烦，我也可以不嫌烦，回复时也抄送一堆人……说我工作不以结果为导向？我呸！现在看看是谁不以结果为导向，哼！”
没过一会儿就到下班时间了，夏薇薇才不管满桌堆成山的待核对发票，背起包就走。米粒轻叹，心想这就是詹妮和辛迪不懂的地方：再平庸的下属，哄着他每天以一般的态度和责任心工作，也总比把他惹急了甩手不干好。
米粒因为有一个电话会议而没有下班，结果开完会看到景玫和周琼还在，看样子是周琼在与景玫做离职前的工作交接。米粒明白，景玫最终还是决定去接替周琼做工资会计，大概她觉得，技术含量降低和继续忍受詹妮，也比接替卢娅的工作、降职向辛迪汇报更有尊严。
米粒走过去跟她俩打招呼，顺便聊起了现在詹妮被这些上司们约谈的进度。景玫告诉她，最近这一周，光HR的蓝思找詹妮一对一谈话就累计不下10小时。
其实米粒一直觉得挺奇怪的是，詹妮脾气不好、苛责下属是一贯如此，但辛迪怎么会也变成这样？她一直很欣赏辛迪这个干活又快又好的下属，那时辛迪跟同事们的关系也很好，怎么转到詹妮那边才一年就也变得这么严厉呢？按说辛迪是刚被提升为应付会计主管，还没怎么接触每个下属的业务呢，怎么就对薇薇不满意到非要给她换岗的地步？
景玫难得地用非常坚定有力的口吻说：“就是因为她俩原来都在‘四大’工作，没在企业干过。我以前公司有个同事也在‘四大’工作过，她跟我讲过‘四大’的用人跟企业不一样，在‘四大’里每个高级审计员和经理用人都要预定，对下属的态度都是‘我这项目用哪些人是我预定的，我觉得你合适就预定你，我觉得你不合适就预定别人’，所以她俩刚到企业来肯定还习惯这么用人，原来辛迪不带人，所以你看不出来这点，现在她升职开始带人了，这种用人特点就表现出来了，因为她和詹妮就觉得自己负责的所有事情都是可以在下属中随时调换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景玫刚进公司时，詹妮把其他几个下属做的重要工作全转移给景玫做，就是因为她那时认为其他几个人的能力或责任心不够，而在去年辛迪转到她麾下时又觉得辛迪比景玫强，于是又开始第二轮调换。辛迪也是同样对待自己的几名下属。
“那你以后是怎么想的呢？宁愿做工资会计继续忍受詹妮的婬威？”米粒问景玫。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葛瑞的态度是建议丽莎减少詹妮的下属，这样我就有可能以后直接汇报给丽莎了，反正以往工资的会计凭证也都是给丽莎审核的。”
周琼在一旁听了说：“那你算是苦尽甘来快熬到头了。其实我的前任也是向财务总监汇报的，就是丽莎的前任Paul，但后来丽莎上任后不想管那么多人，正好当时我是新来的，就把我分给那女人了。”
米粒在一旁哂笑，周琼本没受詹妮什么冤待的，如今也学薇薇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叫詹妮“那女人”。
又过了几天，方园忽然找米粒谈话，原来也是为了会计科的这些事。他告诉米粒丽莎对这起人事纷争的处理办法。果然如景玫所说，她不再向詹妮汇报，而成为丽莎的直接下属。而方园找米粒谈的目的是关于薇薇的安排，因为丽莎的意思是将薇薇编在米粒名下，这倒是出乎米粒的意料。
方园见米粒惊讶的样子，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本来一直都不想介入詹妮那边的争斗，但丽莎最后没办法了才找我商量，因为HR和葛瑞都建议她调整部门组织结构，他们说既然有这么多詹妮现在的和曾经的下属都去投诉她，这就证明她的沟通和管理能力非常不成熟，这样的人不适合管理团队，建议丽莎让她做一名不带团队的专家，独自管一摊事并直接汇报给丽莎。可丽莎不同意，主要也是我们部门现在找不到能称得上是专家的职责让詹妮一个人做，如果让她做一般的专员工作，她现在的经理级别又已经超出了编制；如果把她从经理级别降为专员，怕她又会像景玫和薇薇一样觉得自己被冤待不服，继续跟丽莎和葛瑞闹下去。”
米粒一想也是，谁愿意降级啊，可是中国工厂也不是集团总部，只是个生产性子公司，哪有什么专家岗位啊。
方园继续说，“丽莎跟我说她最近心力交瘁，SOX404的事情迫在眉睫，每天还要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处理会计科的事，她不想再耗下去了。何况也得照顾詹妮的情绪，毕竟撤掉詹妮暂时没有人可以接替，那会计科就会群龙无首没人带了，那今年SOX404的任务就没法按期完成，毕竟SOX要做的流程文档大部分都是会计科的。詹妮和辛迪又是‘四大’出身，应该比我们更擅长做这种内控的工作。所以丽莎最后决定，先把目前直接与詹妮对立的这两个人从她的团队拿掉，景玫直接汇报给丽莎，那薇薇就只能到我们这边来，因为薇薇现在做的采购发票核对的工作与你这边的成本比较相关，所以我跟丽莎决定放到你的组，今后由你来带她。”
米粒听了这个安排其实是不太情愿的，尽管看上去自己的职责和团队增加了，但米粒太了解薇薇的能力和工作态度了，她不是一名得力干将。而且她与景玫不同的是，她工作表现平平不是由于智商不够，而是态度。在会计科里她的先天资质应该算不错的，在E&P公司早期财务部的元老中，财经院校全日制统招的本科学历的人不多，薇薇是其中之一。薇薇本人悟性也还不错，只是生活导向的人生态度决定了她不是个追求上进的人，不仅不在专业上钻研学习，平常的实务工作也不求甚解，满足于每天朝九晚五地做程序化的工作。每月结账时为了按时下班或少加班，她的效率倒是挺高，只是工作成果难免因粗枝大叶而出错误，所以才惹得“四大”出身、专业上有着高标准的詹妮和辛迪不满。虽然这两年景玫没给她NI的分数，但肯定也觉得是不能委她以重任的。今年换了急脾气、要求高的辛迪上任当主管，自然不会像景玫一样隐忍，于是两人便势同水火闹到如今的地步。米粒担心，如果以后她成为自己的下属，以自己这急脾气，没有把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万一哪天没忍住，像詹妮和辛迪一样训斥她，她又跑到HR那里去投诉自己怎么办，想想就头疼。
方园当然知道米粒的忧虑，因为薇薇正是他三年前招来接替米粒原来的工作的，也了解她的工作态度。“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现在我是在为丽莎解围，毕竟丽莎是我的老板，我们要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米粒心里冷笑，虽然与丽莎的嫌隙纷争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她心里还是隐隐不甘的：这时候想起找自己帮忙了，过河拆桥的事多做几次还找得着人帮忙吗。不过此时米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把情绪都摆在脸上的人了，反正这是丽莎决定了的，谁也改变不了。今后薇薇过来，就权当磨炼自己的管理能力吧。
方园又告诉米粒，葛瑞与HR一致认为詹妮需要改进团队管理和沟通能力，否则无法胜任需要带领大型团队的经理职责，所以被HR预定进入PIP训练程序。这倒是让米粒吃了一惊，PIP的全称是“绩效改进计划”，在E&P公司很少有人被列进PIP，因为在大家眼里，进入PIP训练程序的人相当于在PA中得到NI的分数。不同于NI的是，一名员工被列入PIP往往是因为他需要改进的行为对公司日常经营影响重大，或者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改善效果很小，所以要求HR部门和员工的直属上级共同帮助其在短期内改进，以便下次PA不会再得到NI的低分。
会计科的这次人事冲突以詹妮进入PIP训练而暂告一段落，她与辛迪的职责都随着下属的减员而减少。
这也促使米粒认真思考当初丽莎的那番话：在企业做一名经理，真的不是业务能力强就能胜任的。因为E&P这种“包容平庸”的文化赋予所有员工“申诉上级”的权力，所以作为经理，要哄着能力平庸或不思进取的下属干好分内的工作，还得盯紧检查他们的工作成果，以防关键时刻出错，给团队在公司的口碑惹来不良影响……唉，搞定人真是比搞定事难多了。
职场再回首
每次想到詹妮与辛迪惹出来的这次纠纷，我就不得不和“四大”联系在一起，虽然不是所有“四大”出来的人都像她俩一样，但却多少反映了一些“四大人”的共性。这不是他们的错，就像景玫说的那样，是“四大”的内部管理体制决定的。在财会行业，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是业界翘楚，在中国，“四大”可以被视作财会行业的“黄埔军校”。虽然现在“四大”已经走下了神坛，但在十几年前，企业招聘财务领域的高级人才时，持有CPA证书的“四大人”有很大优势。所以学会计的大学毕业生都向往去“四大”工作，在“四大人”工作几年就相当于上了一所会计名牌大学，从“四大”跳槽到企业是很多“四大人”首选的职业道路，詹妮与辛迪也是这样走过来的。然而“四大”的人到企业不受待见的例子却不少，有时他们自己也在企业做得不开心，或不适应企业的氛围，后来又回“四大”去了。
我也在“四大”工作过几年，但跟大多数“四大”的人相反，我是在企业做了多年财务后才去了“四大”，所以在领略了“四大”的内部用人管理机制后，才明白了“四大人”的弱点在哪——在企业管理岗上欠缺足够圆熟的内部人际沟通能力，当然性格天生八面玲珑或软弱的人除外。由于“四大”一般会大规模地招聘零经验的应届毕业生，很少用企业里财务人员，所以形成了一个象牙塔，有着与企业不同的文化氛围。而年轻人第一份工作的环境氛围会对他的工作思维与习惯起很大作用，詹妮与辛迪都是一毕业就在“四大”工作，几年后自然不习惯企业的管理体制。年轻人到企业后只要机缘合适，很容易像詹妮与辛迪那样惹人侧目。如何在企业锻炼管理能力，特别是处理与下属之间的关系，是“四大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本文节选自《十年涨薪30倍：财务职场透视》，作者： 李燕翔，机械工业出版社。欢迎关注，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禁止随意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