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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南海,有四座岛特别想再去一次。

倒着说来,第四是甘泉岛,对这一点,海南省博物馆馆长陈江有足够的解释权:来南海必须到甘泉岛,没到甘泉岛,等于没有来南海。这话有考古专业的考虑,南海这一片海域唯独甘泉岛上有天然淡水井,也是因为这口唐宋时期的古井,此岛才称为甘泉。古井之外还有一条完整的唐宋时期渔民文化生活遗址证据链,这也是南海诸岛中独一无二的。对普通人来说,这岛上有自己想开就开的花朵,有长江中游地区丘陵山脊上也有的小沙牛儿做的漏斗状的精美小土窝等,其生物多样性和丰富性,是其他岛屿比不了的。第三是鸭公岛,自己第一次在南海游泳,与南海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在鸭公岛面前的那片海水,五年前,还没有见识旁边的全富岛,以为是南海这一带最美丽的海滩。第二是赵述岛,在到过岛屿中,在赵述岛上的行走范围最小,留下的痕迹最明显,那一次所有来南海的作家,人人在赵述岛亲手栽下一棵椰子树,形成一片作家林。五年风雨雷暴,那些椰子树长得如何了,很想看上一眼,可惜除非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某处山中,天下的考古队都不会管发生才五年的事。考古队的行程中没有这一站,想去也去不了。排在第一位的是晋卿岛,原因是当初自己在岛上留下一张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使用,也一直在自我端详的照片。出家门之前,见行程里有晋卿岛,还特地将五年前在晋卿岛上穿过的黑短袖衫和休闲沙滩裤全都带上。

南海这里,去任何地方只有水路。

从甘泉岛前的锚地出发,只用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晋卿岛。

小艇还没靠稳,我就手扶船舷弯腰站起来,努力打量着海岸线。

那一次,在晋卿岛的路旁,离海岸线很近的地方,立着一个像三星堆出土的神树那样的路标。按不同所指示的方向,分别写着:永兴岛41海里,赵述岛43.57海里,北岛44.5海里,石岛41.79海里,石屿4.86海里,中建岛51.3海里。因此太好奇了,自己就在这路标下照了一张相。在照片中,路标所指还有两个岛,其中到东岛的距离被自己的肩膀挡住了,另外一个岛名被路标上指向中建岛的箭头挡没了。在照片中没有的路标,还有玉琢礁石17.84海里,华光礁13.98海里,盘石礁24.57海里,浪花礁52.38海里,鸭公岛7海里,全富岛7.67海里,银屿6.59海里,珊瑚岛8.75海里,北礁40.33海里等。这几年,遇上某些报刊书籍需要相片时,这一张一直是首选,我喜欢照片中的路标,而不是照片中的人。这样的路标不单是难得遇见一次,其背后的海阔天空才是所思所念。

依然穿着黑短袖衫,搭配的也是那时穿过的休闲短裤。在阳光下找来找去,停靠小型船舶的码头与栈桥还是旧时模样,海岸线上的变化也不是太大,曾经竖起路标的那道混凝土挡沙墙也还在,唯独路标本身消失了。南海不比陆地,陆地上前年修二级公路,去年又修一级公路,今年再修高速公路,隔不了多久,就要调换一次路标。南海之上这片环礁,在船老大的海图上,全富岛有全富门,羚羊礁有羚羊门,明天要去的石屿也有石屿门,如此等等,能找到一条自然天成的水道,就该谢天谢地了,没有人去改这改那,也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地改那改这。原先的路标也只是大概指一个方向,并无切实可行的操作性。

有路标竖在那里,是一种象征。

旧的路标没有了,一定有新的标识取而代之。

那次登陆晋卿岛短暂待过的永乐工委的板房还在,但已作为他用,新的工委大楼让这些时挤在渔船的窄小房间里的同行,忍不住感叹又见到文明生活了。我从手机里调出当初的那张照片,请工委大楼里的一位女士确认那路标还在否。女士看后摇了摇头,从她来这里工作就没见过这路标。

虽然心存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在这穷开心里,另有一位“老朋友”正在海边等待。

上次来时晋卿台就已经有大片的草海桐树林。五年过去,岛上的林木更加繁茂,从南面最高的迎风沙堤,到岛中央的低洼处,生长着以草海桐为主体,加上羊角树、麻枫桐、海岸桐、银花树、木麻黄等构成的海岛雨林。有清末文献记载,这里曾有数丈高的树木,树干大可合抱,枝叶纷张。如今的绿被,胜过当年许多。一条比得上任何都市公园的环岛步道上,连电瓶车都有了。绕岛行走,左边是壮美的南海,右边是密不透风的草海桐林。左耳听的是波涛吼叫,右耳里全是林涛呼啸。正中央的阳光直射在头顶上,感觉却不甚酷热。

环岛步道在这岛上最大的那棵大草海桐树下分出一条岔道。

五年前的那一群人也是从这条岔道,经过一处小小的兄弟庙,下到海滩上。

在晋卿岛与琛航岛之间那条极深的海沟旁,一艘大铁船惊世骇俗地侧翻过来,倒在晋卿岛一侧的礁盘上。

在晋卿岛与琛航岛之间那条极深的海沟旁,一艘大铁船惊世骇俗地侧翻过来,倒在晋卿岛一侧的礁盘上。记者 姚皓 摄

这记忆太深刻了!五年前的那群人曾经想象,大铁船以这种方式存在于南海,一如内陆诸多地方,在容易发生车祸的路段,有意摆上一辆在交通事故中彻底废掉的汽车,给在那条道路上行走的其他车辆铁一样的警告。

眼前的这些人简直就是对先前那群人的复制。言语之间,与五年前的惊呼感叹几乎一字不差。是何原因导致这艘上百吨的铁船倾覆在这里?铁船倾覆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无人将其扶正,再用拖船拖走?不用说,这样的议论最终都要落脚在南海上,当初那股浪潮具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才将一艘庞大的铁船尽乎完美地抛到礁石上,让其他浪潮这些年来再也挪不动分毫?

或许还要过几个五年,大铁船才能彻底腐蚀掉。

只要大铁船继续以这种方式存在,对南海伟力的惊叹,就会像今天这样一次次地复制下去。

一股大浪冲过来,又退回去,礁石旁边的沙滩里露出一根或许正是铁船上掉下来的短铁管。有人捡起来,与别人说笑,这是不是明朝哪支船队遗下来的火铳管?对方也笑,若是那样就价值连城了。

南海的海滩,走上千遍、万遍也会乐此不疲。驾驶小艇的小船老大们,一路上只对各种各样的海货有兴趣,这会儿像逗自己玩一样,只顾在靠近草海桐树丛的沙滩上寻找海龟脚印,然后互相判断海龟是刚刚下蛋,还是有小海龟从蛋壳里钻出来,回到海里去了。我在南海海滩上走过的次数离一百遍还有差很大一部分,更不用说一千遍,海滩上的一切都还没有看够,也捡不够。每每等到捡起满满一怀抱贝壳时,又发现有更美更奇的珊瑚出现,而不得不让先前捡起来的那些放归大海。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还是如此。南海的魅力就是这样,样样东西都让人爱不释手,不忍割舍。只要搬不走南海,南海留给每个人的就只有绵绵无尽的想念。如同那路标,千万里寻山过海,重归于此,哪怕再也找不着,仍会长久收藏于心。

又到了离别时,在海岸线上新立的“晋卿岛”石刻前,我又照了一张相。还是五年前的衣着,还是五年前的心绪,毫无疑问,不用考证。

大铁船搁在晋卿岛。

晋卿岛搁在南海。

南海搁在长存于心中的那个路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