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九〇后,也是我们家第三代共产党员。这些年,我总忘不了爷爷敬的一次军礼。

那是1999年暑假,我上小学三年级,爷爷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到太原,与在省委工作的爸爸汇合。因为要给哥哥办理出国读研签证,也算是来送哥哥一程。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早饭后爷爷让爸爸开车带我们一起去趟牛驼寨。那时还没有手机导航,爸爸几经打听,才知道怎么走。

出了小东门,过了赛马场,一路向北上坡。爷爷坐在副驾驶很少说话,眼睛紧盯着窗外,好像生怕漏掉郊外美景。汽车拐了几个弯,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赫然眼前。顺路而上,旷野中一排围墙挡住了去路,中间有个高大的门楼,铁门虚掩。

爸爸下车去门房问路,工作人员说这就是牛驼寨,现在是“太原解放纪念馆”,今天是星期天,休息不开放。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里面驶来,下来一位像是个领导的中年人。爷爷下车对他说,我是来自运城的离休干部,来牛驼寨看看当年打太原负伤的地方。中年人看到烈日下白发苍苍的爷爷胸前佩戴的离休干部纪念章时,马上热情地说欢迎欢迎,虽然今天休息不开放,你们远道而来,可以进去参观,但是没有解说员。

这时,我才注意到,围墙里苍松翠柏,绿草成茵,就像个公园。从门口向北望去,两百米开外一座青铜雕塑高高耸立,右边是碧树黛瓦低矮的建筑群,左边是新修的偌大草坪。正当我们不知往哪里走时,爷爷顾自朝着雕塑的方向走去,我们便紧随其后。行至雕塑约30米处,爷爷突然止步,紧盯着高大的青铜塑像,两眼闪亮,抬头挺胸,脚后跟猛地一磕,成立正姿势,与此同时右手极其敏捷熟练地展开举至眉梢,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75岁的爷爷敬军礼,与影视剧中看到的军礼不同的是,爷爷的这个军礼时间长,约有两三秒钟才缓缓放下手。眼前的这一幕把我惊呆了,四周一片寂静,一切都在无言中。从爷爷那百感交集又略带感伤失落的眼神里,我读到了一个劫后余生老革命军人的信仰和忠诚,感受到了爷爷心中那般翻江倒海。爷爷敬军礼的形象也在我脑海里升腾。爷爷指着眼前的青铜塑像,表情凝重地说这就是1948年秋天太原解放战役的总指挥徐向前元帅。

爷爷从1946年参军开始,就跟随着徐向前元帅领导的华北军区和后来的十八兵团作战,1947年冬天解放运城,1948年春天解放临汾。由于作战英勇,爷爷也从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攻打太原前在晋中休整时担任特务连连长,荣获太岳军区“战斗英雄”。在攻打太原的战前动员大会上,爷爷第一次见到深入部队做战前动员的徐向前元帅,那时的徐帅由于操劳很消瘦,不住地咳嗽,手里总是端着个搪瓷缸子。听着爷爷的讲述,看着眼前徐帅披着大衣前行的青铜塑像,我们的心被深深震撼了。

我们绕着徐向前元帅的铜像缓缓走了一周,便向东边的烈士陵园走去。陵园松柏参天,刻着烈士名字的石碑排列整齐,就像一排排的战士伫立着。爷爷眼睛患有白内障,他用手依次轻轻地抚摸着每块冰冷的石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交流着什么。爸爸仔细地把石碑上刻着的烈士名字念给爷爷听,爷爷嘴角嗫动着,思绪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他边听边边沉重地说,当时战死的人太多了,战壕都快填满了。

“我当时带领特务连在牛驼寨担任佯攻,把城里敌人的炮火都吸引到了牛驼寨,这里沟深坡陡,最难对付的是梅花堡,敌人的炮弹把阵地炸得像刚犁过的地,等到彭德怀元帅率领野战军主力部队从北城坑道爆破成功时,阵地上已经只剩下我和断了腿的通讯员。”

“我被炮弹炸伤了头部,脑袋像个血葫芦,昏迷了三天才捡回一条命。”爷爷摸着自己左耳根说,这里面还有十几块炮弹皮没有取出来。看着身经百战腰背佝偻的爷爷,我恍然大悟,难怪爷爷一年四季总戴着帽子,原来是一到变天就头痛,最怕受风着凉,口袋里总装着去痛片。2003年爷爷80多岁去世时,那些折磨了他半辈子的炮弹皮也伴随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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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爷爷31岁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时,被授予上尉军衔

爷爷名叫张玉生,出生在雇农家庭,从小给地主家放羊扛长工,1946年参加解放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回家的路上,爷爷给我们讲太原解放后,他又随部队南下打到西康省雅安地区剿匪。1951年赴朝作战,1954年选调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1955年授予大尉军衔,1960年晋升少校军衔。

爷爷的军功章

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那第一次看到爷爷敬军礼的场景时,那个难忘的瞬间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耳旁似乎萦绕着那首歌:“打天下,坐江山,一心为了老百姓的苦乐酸甜,老百姓是共产党的生命源泉……”作为一名九〇后党员,我想,这不正是爷爷那一代共产党人用生命和鲜血诠释的初心和使命吗?

作者:郑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