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钰的小说,如其人,有内涵,耐琢磨。常常地,你会从她身上感受到两种特质,感性与理性,一动与一静,大雅与大俗,乍一看,有落差和突兀,琢磨得多了,方体悟到她活得透彻、灵动,有随情随性的大智慧。体现在文学创作上,她更擅长透过社会的多元复杂,揭开真相背后的假相,实相后面的虚相,表相下面之本相,潜入万相最深处,探索本真。她的小说创作,带着女性作家的温和气质,娓娓道来,又如医生的手术刀般,剖析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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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析残酷真相的背后,是作者对人性的无限悲悯

中短篇小说集《十二个异相》(2019年10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之前,梅钰一直在新闻界打拼,受拘于不同的受众和媒体平台的要求,对客观真实进行局限性表达。这个漫长的积累过程让她熟谙了人性百态。她发现剥开现象后,赤裸裸的人性的本质是相同的,确信时间的流逝、时空的阻隔、文化的差异,都超越不了人性。唯有人性,才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活色生香。

她反躬自省,开始寻找突破……“创作于我而言只指向内里,只安抚灵魂,跟很多人钓鱼、唱歌一样,我选择写字舒缓心灵。”“此后多年,我习惯不打伞走进细雨,寻一棵树,蹲下来,闻它的味道。经年植物有灵,雨一滋润,便会反馈世界一股清香。”

梅钰叙述冷静、节制,擅长跳脱俗常价值观,贴着人物的心理和生理变化,构建多角度平行视角,多线叙述,将故事置于环境大背景、道德缺失、卑微个体与强大物质抗衡等之间,不以绝对“对错”“是非”简单评判,对笔下的人物满含悲悯。

《红色曼陀罗》以中学生“方浩文”被杀为切入点,书写被网络戕害的青少年群像。他们对网络盲目、轻信,对社会规则漠然、无视,对法律没有敬畏,对生命缺乏尊重……梅钰用透视的目光,审视这个疆域,痛心呐喊。

《大寒过后》写大爱力量。孩子突遇车祸导致成为“植物人”,将本就难熬的家庭拖向深渊,母亲、妻子、亲友、邻里、社会,人性之“善”聚起守望的力量,人性之“恶”却让一笔巨额救济款失之交臂,两难之地,一家人重新凝聚力量,朝着光明坚守……

梅钰的小说深扎在现实的土地上,社会变革前所未有,国人在日益强盛的物质变化与执守千年的人伦道德之间,碰撞、磨擦、消弥、叠加,被时代的洪流挟裹。梅钰善于抽丝剥茧,在千丝万缕背后,悲悯个体、群体,乃至这个时代。

对素材高度提炼,探寻人与万物的关系

人生的真相、假相、表相、本相、实相、虚相,需要我们穷尽一生去破解。作为小说家,梅钰擅长在万相之间巡游,从细微处切入,通过“人”的个体感受,主观关切,临照人与他人,与自然,与社会的种种关系。

《云端上的秘密花园》是梅钰近期的女性成长小说,通过“我”与云珍、三三之间今昔之间的对比,细腻刻画三个人短暂交集的一段青春岁月,懵懂、迷惘和伤痛,云端上的秘密花园既是她们青春岁月的祭奠,也是女性不断蜕变、体认自我的精神家园。这种女性力量是作者着力塑造的,致敬每一个少女在成长中必然要经历的值得模仿或被批判的形象。

《你好爱情》写一个绝望的妻子,丈夫出轨令她产生用出轨去报复的心理,岂不知,这报复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报复,她不过是另一个人报复中的一环,连同她的儿子也被卷入其中……寻常的一场出轨,在作者的巧妙铺排下,一波三折,出人意料。细节中对爱情部分的描述,也体现出不同凡响的姿态。虽然写的是一个不幸婚姻,但其内在充满了对生活蓬勃的热爱。整个故事读完,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味。其中跳跃着的音符,如绕梁三日,读罢口齿留香,余味无穷。

从梅钰小说的取材看,无论是乡村、城市,无论是爱情、成长、犯罪,她总能从人与他人,与自然,与社会的关系里,找到一个平衡点,将人性放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同时打量,突破单线、唯一、世俗、固定,让同一事件因为视角不同而呈现不同的价值判断,从而引发读者更多的思考。

梅钰是个抽丝剥茧的高手。在冷静的叙述中,不露声色地将一些东西残酷撕开,让人们发现那些平时并不起眼的网的“结点”。这便是梅钰的聪慧之处,看似无水般平静的背后,是内心的敏锐和不羁。在她的小说中,总能看到意想不到的场景,出乎意料的瞬间。那不单单是一种技巧,还有着另辟蹊径的独到思考。

要有“把人从沼泽中‘拔’出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有些小说是为了提出问题,有些小说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有的小说是有一种帮助人疗愈的能力。这大约就是文学的意义和价值。

古往今来,无论中外,文学共通的都是书写人性。梅钰小说就是对人性的解剖,从法律层面、婚恋关系、伦理道德等方面,将人性光怪陆离地呈现出来,但隐隐约约,总有一抹温暖的底色呈现出来,给人向往与希望,温暖世道人心。

与许多女性作家一样,爱情和家庭在梅钰小说中占着一席之位。而不论她书写什么题村,永远以“人”“人性”为主体,生命的花开花落,情感的胶着冷却,普通人在面对社会大变革里的变与守,永远是她关注的聚焦点和书写的着力点。尽管承认个体“渺小无力”,但她总要给绝望一个通道,给“人”以光明的出口。因为“真善美”并非谁刻意制造,它是人类文明史上的自然表现。

梅钰写小说很有天赋,常常调动身体感官和意识活动对应物质世界,描摹她精心设计的小说天地,在这里,人物的虚实、美丑、黑白、是非没有绝对界限,他们总是随着客观情态不同而变动,呈现人性的多样复杂。她牵起一条丝条,任意游曳,在时空里穿梭,编织着每一篇小说的精美。

“时间一扭一扭的,坐着云彩飘过去了,藏在风里刮过去了,我割了好大一堆堆草,大白小白也在荫凉处卧下了,爷还在地中间,身子一伸一缩,一前一后。”

“大风又旋回来了,之前一边倒的雨此刻急切得毫无章法,她越看越心慌,一刻也不能等,她拨开人群,插进错乱的风雨里……风也跑,雨也跑,她也跑……”

“他只将证据捏在手中,像捏着对方的命门……我是一个没有证据的女人,在爱情里断了所有退路。”

这些带着自我独特意蕴的句子,不是靠文字本身能够出来的,而是既要喜欢打底,还要有一点儿天赋加持。梅钰说喜欢小说,因为小说可以散文化、诗意化、哲理化,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只有淡淡的情绪。人生百般况味,唯有小说有此容量,随情随性随心,正如活着的趣意。

梅钰是个懂得生活情趣的女人,性格率性,表达自由,在她的文字中理性和感性并不泾渭分明,它们互相促进,互相影响,所以冷冰冰的冷静才会有脉脉温情,才能在“规则”“原则”之外,呈现出人性之美,大爱之美。(周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