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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叶桥和元帅树

探访湖湘源系列 ②

古桥遗梦

湘潭日报社全媒体记者 冯叶

远山莽苍苍,近水河汤汤。隐山虽不高,亦有隐水作伴。一山、一水,足以给故事提供背景。但山若不相通,水若不渡人,故事便少了些灵性。于是,便有了桥。

寻梦

隐山有桥,被列入史册的古桥就有8座。

对同行的专家学者来说,古桥,以及桥边老树、石碑的故事,自是信手拈来,神话传说或历史记载都已深植于他们的脑海。我等普通人,只能靠肉眼瞧、双耳听,尽量拼凑一些旧时光的模样。

“那棵重阳木下的桥,便是隐山八桥的第一桥——隐水桥。”顺着市地方文史专家何歌劲的指引,我们远远瞧见了桥的模样,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普通的桥:一头是几户人家,另一头连着一条乡道,乡道衔接龙王寺、濂溪祠、三贤祠、连理银杏。那又怎会是一座普通的桥?

相传唐朝的时候,名僧洞山良价与密师伯云游至此,发现水上漂浮着菜叶。在这片杂树丛生的荒野中,本绝无人迹,有菜叶流出,或意味着溪上游有人居住。两位高僧最初发现流叶处,后来有了桥,被人称作“流叶桥”。而溪上游的桥,叫“隐水桥”。两桥相隔约一公里。

其实高僧来时,这里人烟稀少,哪里会有桥?隐水上的桥都是在这里热闹起来之后,才为人们所建。

时光穿梭,我们特地寻访到旧有的隐水桥头,并未有高僧一样的经历。历史的余味,得有想象,方能生发。

同行的还有在当地做了十几年文化站站长的谢赞坚、在排头乡政府退休的陈大军。隐山八桥,他们最熟。

“历史记载原有8座桥,可惜通箭桥已拆除多年。除此之外的7座桥,每座桥桥头都有一株几十或几百年的重阳木,都是拱桥,都是花岗岩建造,都有上千年历史。”陈大军说,在任何一座古桥上拾阶而坐,都是在聆听历史的对话。

我也按着他们的指引,或坐在桥头,抚摸已苍老的桥栏;或移步桥侧,细看拱桥底部的花岗岩砌块。当那些灰尘和青苔映入眼帘,历史才真实地摊开在我们面前,将我们带入另一个时空。

珂里桥

入梦

隐山不止有隐水,隐山东北方向的乌石峰西麓,还流出了一条小溪,它最终流入隐水。小溪之上,亦有一桥。

这座桥是湖湘学派创始人胡安国、胡宏父子往返碧泉与隐山的必经之处,旧名青石,因为胡氏父子,有了另一个优美的名字——珂里桥,当地人读“珂”为“河”音。

另一说,有资料记载为“珂理桥”,但何歌劲及《天下隐山》的主编之一张作奇均论证应为“珂里桥”。他们的理由来自一个更遥远的故事:唐朝开元年间,有一位名相叫张嘉贞,时人美称其居所为“鸣珂里”(出自《新唐书·张嘉贞传》)。“珂”为饰马之玉,高官贵人所用,“鸣珂里”意指贵人车马喧闹之地。到了宋朝年间,人们便借此美誉落籍于此的胡氏父子。这在王闿运著的《衡山县志》中有所记载:“桥距隐山十许里,旧名青石。以胡文定公父子常游于此,故易名珂里。”而在此之前,嘉庆刊《湘潭县志》卷七《津梁》中亦记载:“珂里桥:在县西南一百里隐山之下,见《古迹·坝》。水经此下流为锦石港。”

珂里,还是珂理,应该说的都是美誉胡氏父子的事。而胡氏父子及其弟子们,会在桥畔谈论些什么呢?我们可以发挥想象,他们是如何谈论家事、国事,或学问,那该是怎样的妙语连珠。

石桥无法开口说话,但我好像听见了遥远的声音。

不过,胡氏父子对这座桥的喜爱,应是无可争论的。胡氏族谱记载,“胡安国葬隐山寺上,午向。辛酉,改葬珂里桥上,木星开阳,亥向。前有元辰水池。”

本乃文人雅士,又居山水之间,钟情石桥,应是不论季节、不分时代的。再随历史的脚步走一走,在这个梦境里,还有其他人。

经珂里桥,往下游走,小溪汇入隐水,流过狮龙桥,只见——

狮龙桥上,8岁的周小舟与私塾老师镜池老先生站立桥边。正值春光明媚、柳叶新绽,老先生指着河岸边的绿柳说:“岸边绿柳生媚态。”周小舟脱口而出:“隐山危石踞雄风。”

当时的人们难以想象,这个稚嫩聪慧的小孩,会在狮龙桥外的世界里,干出一番怎样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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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后的周小舟故居

龙王桥

出梦

周小舟的作为,记录在狮龙桥畔的周小舟故居里。这里无需做梦,故事在一砖一瓦中触手可及,在照片文献里清晰可见。

从故居可知,周小舟出生在殷实家庭。“九·一八”事变后,他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赏景吟诗的日子变换成血雨腥风,直至和平年代到来。

1958年,周小舟陪彭德怀回乡做农村调查,回到了阔别40年的家乡,再次来到狮龙桥。在这里,他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老乡亲,又在座谈会上与久别的恩师镜池老人重逢。

那一次回乡,做成了两件大好事:一是除公共食堂集体开伙外,允许社员在家里生火烧水,解决了老乡们冬日里无热水洗漱的问题;二是禁止滥伐森林,救下了流叶桥头即将被砍倒的一株重阳古木。

这株重阳古木,就是著名的“元帅树”。

于是,我们重返流叶桥头。古树之下,有一块石碑,记录着元帅彭德怀与树的渊源。彭老总与周小舟在黄荆坪做调查时,见有人在砍此树,便极力劝止。被砍去一大半的树竟幸存了下来。为怀念彭老总,当地人将这棵树命名为元帅树。如今,元帅树枝繁叶茂,夏日荫如盖,深秋色犹佳。

此时,一位坐着轮椅的老者从树下经过,见我们围着元帅树和流叶桥拍照、研究,便停下来与我们攀谈。

偶遇的这人,是黄荆坪中学的老校长周恢。周老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这座桥总是最热闹的,不知多少人在这棵元帅树下歇过脚。”周恢说,黄荆坪是远近闻名的集市,有几百年历史了,“规模大得很,集市分上、下街,摊贩有千余人。每个月逢农历一、六,排头岭、回龙桥、乌石、严冲等地的人都要过来赶集。我们这里的土烟叶、辣椒等土特产,就是通过这座流叶桥运出去的。”周老还补充了一句,“那时候这条水泥路还没修,这座桥是必经之地!”

为了保护这座桥,如今紧挨着它,人们修建起了一座通行汽车的桥。古桥之上,荒草漫长,只剩桥中央一条长长的、三四厘米深的凹槽,将土车运输的秘密和盘托出。

左宗棠故居

遗梦

天色渐晚,日落打乱了我们的寻访节奏,只得匆匆作别流叶桥。

车辆沿着隐水岸边一路奔跑,溪水越来越宽,水上拱桥的跨度随之越来越大。到了神仙桥,桥净跨已达8.7米,桥边也有一株重阳木。重阳木上挂了标牌,上书树龄300年。也就是说建桥之时,并非眼前这一株。

传说,镇桥的是一棵参天大树,内藏蜈蚣精祸及乡民。天神雷公得讯,欲劈之,适逢龙王寺法赞老和尚路过此处,以法术除妖,救树以庇凡人,桥因此得名。又传,桥因树而架,被雷劈后,乡人无法通行,于是乡民集资,在这里修建一座拱桥,参加修桥的恰好100人,但到吃饭时,却只有99人,到了开工时清点人数,又是100人。人们猜测,没有吃饭的那一人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有了传说,桥上方好入梦。但梦醒时分,身体常觉凉意。

20年前,一户人家在桥头建起了一栋两层楼房,为了家中汽车出入方便,他们请来修路工匠,将桥上石阶悉数填平。一座千年古桥,从此糊上水泥,而桥的侧面长出两大片络石,藤蔓垂至水面,将这座古桥彻底封住。

神仙桥上,梦境幻灭。我们只好继续东行,往隐山最后一桥——龙王桥走。途中,会经过辰山桂在堂。

桂在堂是清代著名的礼部侍郎周系英的世居,也是清代左宗棠入赘的故居。据史料记载,桂在堂大院按八卦中的乾坤卦象而建,传说共有108间房屋,48口天井,占地万余平方米,为湘中民宅所罕见。这里人才辈出,男女同辉,特别是有左宗棠的岳母王慈云、夫人周诒端及姊妹、堂妹等13人,个个工诗,是继名冠湖湘的排头郭家瓦屋“郭氏女诗人”后的第二大女诗人群体。

1831年,19岁的左宗棠受周诒端之兄的邀请来到桂在堂,次年8月正式入赘为婿,直至1844年携家人回到原籍湘阴新建起的柳庄,整整13年。这是伉俪情深、高雅浪漫的13年,也是三试不第、蓄势待发的13年,因此,隐山桂在堂也成了左宗棠的第二故居。

如今,左宗棠故居遗址上仅存一间破落的土砖房,残墙上保留着4幅壁画,上面是左宗棠在福建马尾船厂搞洋务运动时的场景。2014年,这里被政府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这几年,随着湖湘学派的推介、隐山文化的传播,来到隐山寻桥访古的人越来越多。见到我们一行这么多人来寻访桂在堂,附近村民围拢过来,拿出手机拍摄视频,准备传至网上。

他们不知我们的来意,他们甚至不清楚桂在堂的故事。他们只知道,又有一批带着摄像机、相机的人从这里走出去,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走进来。他们得在这个地方大红大紫之前,留下点什么。

离开桂在堂,便见龙王桥。龙王桥仿神仙桥而建,从这里,我们正可以想象神仙桥的模样。

晚霞铺在长满白色雏菊的桥面,桥中央的图腾已无法辨认出最初的图形。可这座古桥,依旧那么迷人。许多年后,一定还会有人如我们一般,在古桥上说些梦话吧。只是,何人做梦,梦里何人,我们不管了。

离开龙王桥,隐山的一切就都隐于身后了。我们的前方,是碧泉——

那个胡氏父子创立湖湘学派的碧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