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准备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或者找时间,把这些真实又珍贵的照片里的故事讲述出来。

可,就像周德东先生20年前在杂志的卷首语上写的一段话:家乡的乡土公路,就像一个弯弯的臂膀,随时可能把你无情的,远远的,甩在后面。

你厌恶别人在十字路口烧纸,也许你不知道,哪一天它,不经意间阻断了你回家的路。

再也回不去了。速度惊人,你也许想象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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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有一个老哥哥,当年打山东一起闯东北来的。从小,我就记得爸爸过年几乎每年都去看望他。我们晚辈管他叫四大爷。

山东的亲戚关系错综复杂,我也屡不清,反正这个四大爷多少和爸爸多少有点亲戚关系。用山东话,就是一个枝儿的。

前年过年,爸爸已经走路都费劲了,依然领着我们晚辈去看四大爷。那天很冷,爸爸在车的副驾驶嘟囔一句:岁数大了,看一眼少一眼!

四大爷是左右村舍的老祖,岁数大,在我们家族里也极为受尊重。爸爸每次来,四大爷都对爸爸很宠,亲自给爸爸烧水沏茶。(别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四大爷说,你爸爸年轻时不容易,你们晚辈要记住啊!咱们这一大家子,当年都是你爸爸从山东带过来的。

全程,爸爸端端正正坐着,在听着,一句话没敢说。

我们晚辈要给四大爷倒茶,爸爸拦住了,爸爸接过茶壶给四大爷倒上了茶。

总之,这次聚会也和往年一样很普通。只不过,照了几张相片,两个家族晚辈第一次照了全家福。

去年疫情,就没有去看四大爷。开春,得知四大娘去世了。两个月之内,四大爷也走了。

照片上的三个人,一年之内走了俩。而且是爸爸的亲戚加挚友。

还记得,四大爷在最后一次去看他,他给我讲爸爸的历史:你爸爸年轻的时候,能干事业,做买卖,经常赔的饭都吃不上。

你爸爸一有愁事就跑我家来。往俺家的炕一蹲,几天不吃饭。你四大娘给他做什么都不吃。你爸爸年轻时候,遭过好大的罪!

那年,你奶奶去世,你爸爸做生意,外面欠了好多的饥荒,你家那阵子,兵荒马乱的。你爸爸压力大,跑我家炕上,蹲了半个月。俺心疼你爸爸,再怎么他也是俺弟弟,不是!

你爸爸刚刚来东北时候,自己都吃不饱,把我们山东山东老家搬来。那时候大米白面好东西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倒腾的,给我们一袋子一袋子的送。

全程爸爸一句话没说,只是象征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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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晚辈和四大爷晚辈唯一的整个家族的一张全家福。那些嚼烂的历史,一年又一年,传下一代又一代。

说实话,我们晚辈没有那么感动。

直到,我从电脑偶尔翻出来这张照片,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那些我们根本不理解的,每年重复的窜门和重复的唠嗑,甚至拎的礼物都一样,这样的意义何在?

我说爸,为啥每年都给四大爷送北大荒白酒呢!爸爸坐在车的副驾驶,半天没说话:他爱喝!

什么时候,让我们的人情变得越来越淡薄了。丝毫不顾忌,身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们。

什么时候,让我们变得那么浮躁了。没有耐心,听老一辈那重复的唠叨。

那些我们认为的毫无意义的寒暄。也许就成了他们最后的永别。爸爸和四大爷的故事,我知之甚少。也就四大爷提起,爸爸爱蹲在四大爷家的炕上。

也许,四大爷家的炕,当年就是爸爸心灵的港湾吧。累了,痛楚,无人诉说。索性就在老哥哥的炕上躺一会儿。

四大爷说,爸爸心里有事,每次来都自己扛着,什么也不说,就是喜欢在他家的炕上躺一会。

那年奶奶没了,爸爸躺在炕上几天不吃饭。后来硬是被四大爷给薅起来。四大爷给爸爸擀面条。

爸爸吃了第一口,就扛不住了。眼泪肆意地喷溅下来。然后,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碗里:哥 ,我没妈妈了!

四大爷说,那天四大爷躲出去,院子里喂牛,你爸爸坐在饭桌上,一个人,好一个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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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内,四大娘和四大爷相继去世。对爸爸的打击很大。

回家爸爸也从来不提这个话题。

我很纳闷,每年爸爸都张罗去看四大爷,可一到那里,爸爸就端坐在四大爷跟前,只听不说话。

后来,我才明白。爸爸在四大爷面前,毕竟是个晚辈,是个弟弟。

四大爷走了,爸爸的哥哥走了。哥哥家的炕,也不存在了。爸爸的心里一定空唠唠。

夏天,开车路过四大爷的村口。问爸爸要不要去看看。

爸爸半天没吭声。还是回家吧!

我坐在车的后排。看爸爸望着车窗,眼泪巴巴的样子,是何等的落寞。

我们累了可以回家找爸妈。爸爸累了,他找谁!

也就是哥哥家的炕,能承载爸爸的痛苦。可,哥哥突然的就不在了。

我们无需记住祖辈那些故事和历史。你会发现,即便很小的一个细节,他们祖辈也要不断地重复和放大。

等有一天,人都不在了。你再翻弄出这张老照片,你就会发现。那些他们活着时候聊得,和不断重复的琐碎,其实就是他们全部的人生。

简单,厚重。不需要我们现在年轻人太多的仪式感。心里有就行了。

有时间,能在一起坐坐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