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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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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第一通信

讨论小说单行本出版事

今年6月5日北京中国书店2021年春拍会上有三通徐志摩致沈性仁函,均为最新版《徐志摩全集》(2019年10月北京商务印书馆初版)所未收,也均生动有趣。其中第一通全信如下:

陶太太:早早盼你的信,收得安慰之至,真太费心了。译稿都给誊清,得暇定为校阅一过。北新赖钱,名誉颇著,即鲁迅便欠至千外,余可想见。但此次我与交涉尚不算坏,《落叶》取过一百,《赣第德》卖稿得三百五十,较商务有优无不及。《玛丽》书不见得有多大销路,如给北新,摩意定一价格,货值两清,省得麻烦。如不相谋,再行设法。盖小峰屡屡相问,似颇诚意,苟得售,管他是北新是南新,但定价尚须斟酌。我问过商务买译稿如何,回说是郭沫若的卖四元一千字,意思这已是峰极的价钱。商务出书奇慢,亦是惹气,故摩意易得善价,正不必定向大书铺也。又,此书皆陶太太劳力,摩仅贡几页,将来鬻得数目当然全份归太太,此话得预先声明。小芳近何如?甚想念。前日见一小孩,颇似芳。新年无以为赎,愧甚。孟和事事如意否?我等一时怕不能北回(光华请我教书),然每念京中友好,不禁神往。曼最相忆,以病中腕弱,不能作书,相候为歉。

志摩问安 大年夜

陶太太即沈性仁(1895-1943),浙江嘉兴人,曾留学日本,系社会学家陶孟和之妻。徐志摩与陶、沈夫妇交往甚多,最新版《徐志摩全集》就收入了致他俩的信三通。近年又有徐志摩致沈性仁函陆续出现,不少与徐、沈合译《玛丽玛丽》相关,包括这次新发现的。

《玛丽玛丽》是爱尔兰作家占姆士·司蒂芬士(James Stephens,1880-1950)的小说,共31章,为徐志摩所喜爱,1923年冬译出前9章,1925年2月12、13、14、16、17、18日连载于《晨报副刊》,徐并作《后记》和《附注》,《附注》中透露这部小说未译部分将由沈性仁“接续”。沈也很喜欢这部小说,“真守信,生活尽忙,居然在短时间内把全书给译成了”,但徐志摩把全书译稿“一搁就一年多”(徐志摩:《玛丽玛丽》单行本序)。此信就是徐与沈讨论小说单行本出版事。

徐志摩告诉沈性仁,拟把《玛丽玛丽》交李小峰主持的北新书店出版。他特别指出,北新虽比不上 “大书铺”如商务,虽然还“赖钱”,但他强调自己与北新交涉“尚不算坏”。徐志摩在北新共出了两种著译,一为1926年6月北京北新书局初版散文集《落叶》,二为1927年6月上海北新书局初版法国伏尔泰的小说《赣第德》。两书版税或卖断费用都比商务高,所以徐志摩主张把《玛丽玛丽》交北新印行。

此信落款“大年夜”,应为1927年“大年夜”,即1927年2月1日除夕。徐志摩在北新出版译著《赣第德》引起了鲁迅的不满。鲁迅当时的著译几乎都是北新出版的,而徐志摩竟然也挤进北新了,鲁迅当然不悦,1927年7月17日致章廷谦信中特别表示:“北新内部已经鱼烂,如徐志摩陈什么之侵入”即为明证。《赣第德》出版才一个月,远在广州的鲁迅即作出反应,证实徐志摩此信不可能写于1926年或1928年“大年夜”。有意思的是,徐志摩说到北新“赖钱”也举鲁迅为例:“即鲁迅便欠至千外”,指北新已欠鲁迅版税一千多元。鲁迅与北新的版权纠纷两年之后才爆发,差点与北新对簿公堂。徐志摩竟然1927年就知道了内幕,可见他自有消息来源。

第二通信

内容较为丰富

徐志摩1927年2月1日致沈性仁函信中写到拟把两人合译的《玛丽玛丽》交上海北新书局出版,这个设想是否实现了呢?答案就在这次拍卖的第二通徐志摩致沈性仁信中,此信也照录如下:

陶太太:我们离别快有一年,时光过去真不饶人。你们一家都好吗?孟和依旧高谈,小芳呢,我顶记着她的。宋春舫的大小姐像小芳极了,下回你看看。你也剪了头发,这是我最近听来的新闻,那你一定看得更年轻了,谁信你是三四个小孩的母亲!小曼就是身体永不见健,躺着吃喝还勉强不发病,一动作就累,但新近又为却不过面情答应了唱戏,这来可累上了,这三四星期只忙着南腔北曲,要到下月初才能完事哪。先听说你也南下,怎的又不来了?我们办新月书店的事想来你们早知道,《玛丽玛丽》留给我们做第一批的新书,闻一多给制一个极刺目的封面——一个可怜相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出神的样子,背后是一位巡士老爷囗大一个大身体的下半身(作者注:口这个字,原文无法辨认,以口代之),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棍打狗棒,好玩得很!全稿我自己校阅,今天已经完全发排,大约十天半即可见书,你等着看吧。你近来有什么著作,何不继续做小说?我是完全干了,瘪了,没了。想办《新月》月刊要你们帮忙,数交情不?奚若小有感冒,怨太太无信,眼看别人(通伯之流)太太差不多天天有信,他酸苦得快流泪了,你们想法提提他太太吧。孟和夏间不出门溜达吗?上海热得死猫,前天来一个大阵[雨],炎威稍为敛些,否则我又要学叭儿狗申(伸)舌头了!盼赐回信。敬颂

儷福

志摩 七月廿四

此信内容较为丰富。首先是与陶、沈夫妇叙旧,写到了他们的长女陶维正(小名小芳),上一信中所说的“颇似芳”的小孩,原来是宋春舫的女儿,宋淇(林以亮)的姐姐。还写到了陆小曼虽然身体不佳,仍在“忙着南腔北曲”。接着就报告“办新月书店的事”,这是当时中国新文坛的一件大事,是初建于北京的新月派在上海的再出发。此信共四页,也使用了“上海新月书店”新制的信笺。已知新月书店1927年7月1日在上海“法租界麦赛而蒂罗路一五九号”正式开张(据同年6月29日《申报》报道),由此可以推知此信写于1927年7月24日,而陆小曼1927年8月5日与画家江小鹣等合作表演昆曲《思凡》和京剧《汾河湾》(据该年8月3日-9日《上海画报》相关报道)则可进一步佐证。

正是由于新月书店的诞生,才促使徐志摩改变了主意,不再把《玛丽玛丽》交予北新,而改由他参与创办的新月书店出版,如他所说“留给我们做第一批的新书”。他还向沈性仁透露,《玛丽玛丽》的封面是留美时专攻美术的闻一多设计的,称赞这个封面“极刺目”“好玩得很”。闻一多一共为徐志摩的四种书设计了封面,即散文集《落叶》、小说集《巴黎的鳞爪》、诗集《猛虎集》和这本《玛丽玛丽》,《猛虎集》封面最有名,《玛丽玛丽》封面最不为人注意,其实徐志摩自己很欣赏。

《玛丽玛丽》终于由新月书店于1927年7月初版,而徐志摩致沈性仁这两通新发现的《徐志摩全集》未收的信也成为此书出版过程的有力的见证。

第三通信

同样风趣且充满生活气息

《徐志摩全集》未收的徐志摩致沈性仁第三通信仍照录如下:

陶嫂:

居然放晴了,明天五时左右在五龙亭会斋好否?我们只来野宴,许没饭吃,各人得带点贡品来,干果湿果都好,有好酒更妙。别忘了带你们的大小姐,我想看看她。十六晚请你们贤夫妇到新月社来吃吃我们海宁家乡菜,有一个叫阿毛的会做什么刺毛球清炖甲鱼等等,我们来试试他。饭后我们一起到新明看戏去。你的稿子怎还不寄来,副刊新样儿还看得过否?孟和均佳

志摩敬候 中秋前日

这通信较短,但同样风趣且充满生活气息。信中所说的“你们的大小姐”即前两信中均提到的“小芳”,可见徐志摩很喜欢这个小女孩。而请陶、沈夫妇“到新月社来吃吃我们海宁家乡菜”,当指北京石虎胡同七号松坡图书馆,这是徐志摩1924、1925年间在北京的住处,也是北京新月社同仁经常聚会之处。

此信落款“中秋前日”,正可据此判断此信写作年份。1925年10月1日,徐志摩接编的北京《晨报副刊》创刊。此信中说“你的稿子怎还不寄来?”即指他主编《晨报副刊》向沈性仁约稿。1925年10月1日那天,正是该年“中秋前日”(该年中秋节是阳历10月2日),时间上正好衔接。所以,此信应写于1925年10月1日。

至于信中说“副刊新样儿还看得过否?”乃指徐编《晨报副刊》创刊号版式完全改变,面目焕然一新。但创刊号刊首“广告的图案”(徐志摩语)作者凌叔华“借用”了比亚兹莱的一幅画,引发当时文坛的一场争论,周氏兄弟都介入了,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不过,沈性仁后似未为徐编《晨报副刊》撰稿,倒是陶孟和1925年10月10日即在《晨报副刊》发表《再论梁巨川先生的自杀》,此后成为徐编《晨报副刊》的经常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