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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一书,若简单立足于表面情节,便再难读懂矣。譬如狮驼岭之难,盖有读者认为金翅大鹏法力最强,其显化大鹏真身,仅用一爪子便将孙悟空轻松擒获:

当时如行者闹天宫,十万天兵也拿他不住者,以他会驾筋斗云,一去有十万八千里,所以诸神不能赶上。这妖精扇一翅就有九万里,两扇就赶过了,所以被他一把抓住,拿在手中,(孙行者)左右挣挫不得。欲思要走,莫能逃脱,即使变化法遁法,又往来难行。——第77回

仅凭此情节,便有论者断定:金翅大鹏实力在孙悟空之上,他完全可以单打孙悟空,可在狮驼岭三怪排名中,青狮当了老魔、白象当了二魔,反而实力最强的金翅大鹏当了个三弟,着实不合理。

若这般思虑,便是不会读书者,盖被写书人所骗也。纵观第74回——第77回,整个狮驼岭之难中,金翅大鹏从未跟孙悟空单打独斗,恰恰相反,只有青狮、白象二妖,属于实实在在地跟孙悟空单挑,金翅大鹏始终躲避在暗处出谋划策。

细细论来,挑起青狮、白象和取经团队作对的源头正是金翅大鹏,且看第74回“长庚传报魔头狠,行者施为变化能”,小妖小钻风曾说起过当年金翅大鹏和青狮、白象结拜的渊源:

小钻风道:“我大大王和二大王久住狮驼岭狮驼洞。三大王不在这里住,他原住处离此西下有四百里远近。那厢有座城,唤做狮驼国......不知那一年打听得东土唐朝差一个僧人去西天取经,说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就延寿长生不老。只因怕他一个徒弟孙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个难为,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那个唐僧也。”——第74回

也就是说,金翅大鹏是这场狮驼岭之难的始作俑者。并且金翅大鹏的实力并不足以单挑孙悟空,所以他才会寻找青狮、白象二妖,认二者为大哥、二哥,其核心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二魔,帮助自己吃到唐僧肉,这也是大鹏的狡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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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翅大鹏的法力是否最强是存疑的,因为他从来不敢站在前面打头阵,而是一直用青狮、白象做挡箭牌,譬如第75回“心猿钻透阴阳窍,魔王还归大道真”,孙悟空从阴阳二气瓶中钻出,于狮驼洞外挑战,青狮询问谁愿出战,大鹏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二老怪在旁问道:“哥哥怎么说?”老魔道:“那行者早间变小钻风混进来,我等不能相识。幸三贤弟认得,把他装在瓶里。又弄本事,钻破瓶儿,却又摄去衣服走了,如今在外叫战,谁敢与他打个头仗?”更无一人答应,又问又无人答,都是装聋推哑。——第75回

86版《西游记》对此处做了改编,安排金翅大鹏此时不在狮驼岭,而在狮驼国,故而未能与孙悟空交战。但按照原著,此时金翅大鹏是和青狮、白象在一处的,但他忌惮孙悟空的实力,同时心怀鬼胎,指望着青狮、白象打头阵,所以一言不发不敢出战。

最后,老魔青狮看无人愿意出战,大怒之下选择亲自出战,跟孙悟空打斗了一番,而且并未露出败相,是猪八戒突然加入打斗,青狮才急着收手:

那老魔与大圣斗经二十馀合,不分输赢。原来猪八戒在底下见他两个战到好处,忍不住掣钯架风,往妖魔劈脸就筑。那魔慌了,不知猪八戒是个呼头性子,冒冒失失的唬人,他只道嘴长耳大,手硬钯凶,败了阵,丢了刀,回头就走。——第75回

所以,单论孙悟空、青狮的这场战斗,其实并没有分出胜负,其后青狮显露真身,本要吞猪八戒,却误将孙悟空吞了进去。之后的一切不消多说,孙悟空在青狮的肚子里闹了个翻天覆地,其后出来又在青狮的肝上系了一根绳子,搞得青狮不得不跪地求饶,但这属于孙悟空“开挂”,并不能说青狮的实力不如孙悟空。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金翅大鹏更多像是一个军师,负责出谋划策和识别孙悟空的变化,譬如孙悟空变化成小钻风时,便是金翅大鹏第一个发觉:

这大圣忍不住,嘻嘻的笑出声来。干净他不宜笑,这一笑笑出原嘴脸来了。却被第三个老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第75回

其后又是金翅大鹏最谨慎,担心绳子捆不住孙悟空,专门搬出来阴阳二气瓶将猴子装进去;再后初次鏖战,青狮吞吃了孙悟空,又是金翅大鹏最先警觉:

却说那老魔吞了孙行者,以为得计,径回本洞。众妖迎问出战之功,老魔道:“拿了一个来了。”二魔喜道:“哥哥拿的是谁?”老魔道:“是孙行者。”二魔道:“拿在何处?”老魔道:“被我一口吞在腹中哩。”第三个魔头大惊,道:“大哥啊,我就不曾吩咐你,孙行者不中吃。”——第75回

最后青狮、白象被孙悟空的行事作风折服,准备送唐僧师徒过山,又是金翅大鹏打断了这个计划,延伸出另一番毒计:

二魔道:“哥哥可送唐僧么?”老魔道:“兄弟,你说哪里话。孙行者是个广施仁义的猴头,他先在我肚里,若肯害我性命,一千个也被他弄杀了......快早安排送他去。”三魔笑道:“送,送,送!二位兄长在上,那和尚倘不要我们送,只这等瞒过去,还是他的造化,若要送,不知正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哩。”——第76回

李卓吾深感妖魔反复无常,故批曰:妖魔反覆处,极似世上人情。世上人情反覆,乃真妖魔也。作《西游记》者,不过借妖魔来画个影子耳。读者亦知此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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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整个过程中,唯独金翅大鹏没有跟孙悟空正面较量,一直躲在背后,直到他给青狮、白象出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将唐僧师徒四人骗到了狮驼国,这是金翅大鹏统治的领域,只有到了这里,金翅大鹏才第一次真正出手,跟青狮、白象一起团战,捉住了取经团队全员。

而上文中,孙悟空被金翅大鹏擒拿,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客观环境原因,彼时猪八戒、沙悟净、唐僧先后被捉,青狮、白象、金翅大鹏三人合伙围攻孙悟空,孙悟空双拳难敌四手,便欲驾筋斗云逃脱,这才被金翅大鹏出其不意擒获。

因此,金翅大鹏之所以是狮驼岭三怪中的三弟,看似稀奇,实则细究《西游记》文本后,都能得出一个相对客观准确的心理答案,若不看原著,单以影视剧中的改编刻画奉为金科玉律,不免惹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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