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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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山村,父亲母亲是标准的农民,没有文化,没有见识,一辈子都是在土里刨食。

小的时候,我很羡慕那些家里开店或做小生意的,总觉得那样的人生才有奔头。我也总期盼着我的父母能走上创业经商的路子,哪怕就是开一个小商店,也能让我对未来多一些盼头。

但父母并没有这样,他们依旧日复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辛苦卖菜攒钱供我跟弟弟读书。

不过即使这样,我们家却是村里较早一批盖上楼房的。

村里的人都夸我的父母能干,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的确是如此,他们仅仅光靠卖菜,不但供养了我跟弟弟上学,还让家里慢慢的脱了贫。

如果不是能干,又何以能做到如此。

只是,那种卖菜的辛苦,却是常人难以比拟的。

父亲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沉默寡言,所有的画面都是一瞬又一瞬不断忙碌的片段,他总是在不停的忙着,扛着锄头,担着水桶,所有的片段或画面中,那个并不高大穿着朴素的人永远在做着事情。

我经常在楼上写作业,偶尔写累了站在阳台上,就看到父亲担着尿桶一趟又一趟的从我眼底下走过。

他的头微低着,步子小碎而急切,很有节奏的一步一步,我知道,那是因为肩上太沉的原因。

他穿着粘满泥土的绿色胶鞋,裤脚宽大向上挽着,上身洗得发白的薄外套没有系扣随意散开,衣角因他沉重的步子而不断摆动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多的印象。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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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少与我说话,他的沉默寡言即使在我考试名落孙山时也没起多大的变化。

那天是中考成绩放榜。

在农村,女孩子很少有上高中读大学的,大多都是初中毕业考一个中专,要么当老师,要么当护士,好像这才是农村女孩最正确的出路。

而我在家人所有的默认下选择了当老师。

虽然我的成绩一向不差,却因为在考试中发挥失利,最终以两分之差与老师失之交臂。

中考的失败对于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农村孩子来说,是天大的事情。考试的名落孙山就意味着我的命运将从此改写,我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大山,未来是更多的未知、迷茫还有恐惧......

看不见未来的出路,我一个人沮丧到了极点,在外面磨蹭了很久,眼看天已渐黑,这才不得已慢慢的一一点一点挪回家中。

我原以为父亲会同我一样失望透顶,至少会有明显的焦虑不安,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当时他正在厨房忙着,我站在门槛上,他看了我一眼,问我考得如何。

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答,差两分。然后,就静静的等在那里。

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等到。父亲依然在忙着,却再没同我讲话,就好像我们刚才的对话根本不复存在,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但他对我的态度却始终如一,如一的没有多的话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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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期间,我等来了一封贸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个时候,一些不太出名的中专院校经常会给一些考得不理想的学生寄去录取通知书,想来是他们招生不易吧。

父亲一锤定音,就去这里读中专吧。

本来我是我不愿意的,后来看了看那所学校的名字,便点头同意了。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第一财贸学校,不管这个学校好不好,但怎么说也是第一,既然是第一,肯定也有其过人之处,当时年少的自己就凭这一点,便同意了父亲的建议,更关键的一点是,我上不了高中。

用父亲后来的原话,当时家里困难,还有个弟弟,而在父亲眼中,那个年代,中专还是不错的。

就这样,我去了省城里上了中专。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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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第一天,是父亲送的我。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在车上吐得稀里哗啦,父亲看得着急,一边给我递纸巾一边给我递水,除此并没有再多的话。

到学校后,父亲帮我办完了一切入学手续,安顿好了床铺,便领着我在外面吃了一顿,然后便要离开。

父亲将我送进校门,第一次朝我挥了挥手,淡淡的说,进去吧。

我假装转身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再回头,就看到父亲离去的身影。

太阳已经西下,余晖透过树枝投射到地上,留下斑驳的光阴,显得金灿灿的。

周围都是青春洋溢的学生,一群群,一行行,唧唧喳喳。

父亲独自朝前走着,他单薄而洗得发白的衬衣、矮小略驼的身体在这样的人群中显得是那样的的不入流,就像是一幅国墨水彩画中硬生生闯入的人物,突兀而自成一派。

他的步子很快,没有迟疑,很快便消息在人群中。天色已晚,他还要坐几个小时的车程赶回家中,如果最近一班车没有了,他就只能在这里住一晚,那是他极不愿意的。

哪怕是最最便宜的宾馆,父亲也是极不愿意的,他是一个宁愿走上两个小时,也要省下那两块车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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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个匆匆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眼角开始湿润,那是我在这个地方最亲的人,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远离,而无能为力。

后来的每一次开学,都是父亲送的我。

我依然在车上吐得一塌糊涂,父亲照常在一旁照顾我,忙着给我递水,依然少言寡语。

他将我送到学校安顿好后,便再去坐长途客车,下车后转小巴,再走上几十分钟小路,然后才能到家。

慢慢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重逢,离别,再重逢,再离别......

无论我在外面学习或漂泊多久,父亲总是会一直在那里,在那里等着与我的相逢。

但命运总是会出其不意,在你觉得习以为常时冷不丁的给你当头一棒,让你生生感受到它残忍的一面。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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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我却感受到了如冷冬般刺骨的寒冷,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种刺入骨髓的寒冷一直依随着我。

我依然非常清楚的记得,那天,天还很早,也不过六点钟,我还在沉睡着,却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从来没在那个时间给我打过电话,我隐隐感到有什么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件事。

母亲在电话里哭诉着,你父亲被车撞死在沟里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依然沉睡着,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可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却是那样真切,她说你快回来吧。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答,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回答,我就那样挂了电话,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睛直直的,人傻愣愣的呆在那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些清醒,脑子里不受控制的一遍一遍重复着母亲那句话,我父亲被撞死了?!我的父亲没有了?!不,不可能,不可能!

那对我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是电视里的事情,那里新闻里的事情,为什么会跟我有关,我完全没办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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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赶回家,父亲安静的闭眼躺在冰棺里,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母亲说,父亲是凌晨三点起床去卖菜,在离菜场只有不到几百米的公路上,被逆行过来的大活车生生撞没的。

我知道父亲卖菜很辛苦,但我从来不知道他需要每天凌晨就起床准备,从我们家到菜场,需要走二十多分钟的小路,再走一小段公路便到了,可是,就这一个小时都不到的路程,他却要每天凌晨就起来往菜场赶。

母亲说,之所以去那么早,是为了能占一个卖菜的好位置。

本来,父亲已经连续卖了好几天的菜了,连续的熬夜让他疲惫不堪,按往常,他是可以歇一两天,做一下其它农活再去卖菜的。

但是这一次,父亲却吃力的坚持着,只是因为离给我打生活费的时间马上到了,家中所有的钱凑在一起,还差二十元。

原本是还有一百元的,却在送我去学校后返程的大客车上,父亲因为太累睡着了,身上仅有的一百元被小偷给摸了去,为此,父亲下车后还走了好久的路才回到家。

父亲出事那天,原本想着当天卖完了菜,刚好就能凑够我的生活费,第二天他就能歇一歇了。

可是,父亲这一歇,却再也没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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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不可遏止的汹涌而出。

泪眼朦胧中,我依佛看到了路灯昏暗的小路上,父亲艰难的推着一个小推车,车上装满了白菜、大葱,小车推在路上一路颠簸,他的身体也跟着小推车而东倒西歪。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外套的衣角在凌晨的微风中轻轻摆动着,宽大的裢脚依然向上挽着,露出一截晒得腊黄的脚踝,脚上依然是那双破旧的绿色胶鞋。

凌晨的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就借着路边那一点微弱的灯光,卑微而倔强的推车前行着,只是为了能给在省城上中专的女儿凑够200元的生活费。

但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看到清晨的曙光。

20元,要了他的命,20元,让我彻底失去了父爱。

他卖了一辈子的菜,他靠卖菜让家里盖上了楼房,他靠卖菜供两个孩子上学读书,可他的命最终也因为卖菜而彻底丢掉了。

他沉默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依然没有一句话。

他一生辛苦劳累,离开的时候却是那样的惨烈。

我站在阳台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周围朦胧而宁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旧的绿色胶鞋,宽大的裤脚向上挽着,上身单薄而发白的外套随着散开,衣角在晨风中轻轻飞扬,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说话,但我却分明看到,他嘴角轻轻扬起,脸上的皱纹堆砌起来。

父亲笑了。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近如此真切的看到他笑了。

辛苦了一辈子的人啊,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获得了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