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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后的政治风暴,很多人已经有所预感了,这位干部就是其中一位。

他以探亲为名,回到家中,然后找“联队”干部问:“某某现在是什么成分?”联队干部想都不用想,回答说:“是地主成分”,他听后没说什么,先回到他侄子家。半夜,和侄子偷偷来到王中农家。

王中农此时已经灰头土脸,一看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心里有些虚了。干部笑着自我介绍:“老王,你怕不认得我了吧?还记得那年你抓了两把现洋给一个小孩吗?我就是那个人啊!”王中农这才隐约记起来。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干部问他:“解放的时候,你到底还有几多田几多山?”王中农因为吃喝嫖赌,把大部分家产耗光,土改分田地的时候,只剩下三百多亩地,山林面积还挺大,茶林所产能榨六七十“榨”油(一“榨”大概四五十斤油),他虽然好赌,但人很聪明,也不是全没底线的。

干部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就不好办了,那些地都有地契么?”

“画我爷老子名的,差不多都卖了,这三百多亩,画的是我外公的名。”

“怎么会画你外公的名呢?”干部问。

这中间,又有一段故事。天下父母都一样,女儿出嫁,总怕她在婆家受委屈。王中农母亲是他父亲唯一的女儿,所以特别受宠爱。出嫁前,父亲特意花高价,在我们村买了三百多亩田作为嫁妆。之所以签他自己的名字,是想女儿在婆家能有底气,你家几百亩田都是我带过来的。本来,这地契等王中农母亲嫁过来就要换,但两家都是大户人家,也没太在意。王中农和他父亲关系不是很融洽,对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一直不忍心卖掉。于是,他把其中原委,对干部细细说了。

干部一听,显得非常高兴,说:“这样,这事情就能转成(想办法弄好的意思)!后天我还会到你们联队来,你早点到队里(村委会性质)去闹,说你成分划高了,不要怕,闹的越凶越好!”然后又交代他要怎么怎么说,王中农听完后点头答应。

第三天,老王一大早就到村委会门口。此时他虽然落魄,但还有一股傲气,也有点贵族(似乎不恰当)的矜持,自然不屑和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村干部吵,只是挑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着,也不说话。那干部怕王中农没那么早,特意迟了一些到我们那“检查工作”。一看到王中农坐在那打瞌睡,故意高声问:“老乡,你蹲在这有什么事么?”王中农这才如梦初醒,大声说:“我成分划高了,要来改!”村干部没想到会出这乱子,连忙大声呵斥:“你还高,没把你划作地主恶霸拉去打靶就算好了!”

干部连忙说:“群众有问题,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凡事实事求是,这样,今天我就先解决一下你这问题,有事到里面说。”说完示意王中农进屋。

干部在大厅正中间位置坐定,就问:“老乡,你说你成分划高了,你而今什么成分?”

“他们划我是地主,我又没什么田,就是茶山有两块(两在方言中是概数,表示比较多的意思)!”王中农说。

“你少嚼蛆,而今村里还有你家的地契,这你还翻得了案?”联队书记愤怒地说。

“那是我外公家的(他两个舅舅,一个死了,一个逃到台湾去了),地契上画的是他的名字,你们可以拿出来翻一下。”

“这怎么回事?”干部问。

村书记不明其中原因,以为王中农想耍无赖让自己下不了台,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狠狠地说:“某某,你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村里哪个不晓得这是你娘老子的嫁妆?这几十年的田租都给狗吃了?”

王中农一下子没了主意,还好,干部立马接话:“这个不要吵,凡事实事求是就好!”然后指了一个干部说,你去把抄过来的地契找出来。 没多久,就全找来了。干部故意慢慢地看,看完,一字一顿说:“按地契来看,这田是不能算到这个老乡身上,至于租是谁收了,要两边来对质(老王把他外公家的情况跟干部说了),两家人的事,外人也说不清。依我的意见,是要改一下。”

村书记也是一个没眼见的人,一心要把王中农地主身份坐实,连忙说:“不算田,他家的山那么大(面积),也够地主!”干部听了,笑笑说:“几块山就算地主,你们是没出去过,我们这是小地方,你晓得真正地主什么样?那排场——吓死人!”

在一旁的村长,人很精明,一下子理解了干部的意思,连忙说:“是啊,是啊!我们这山里人,谁没点山!”

书记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补救:“是啊,我是个泥腿子,没什么见识,以前也不晓得转弯(变通)。”

于是干部一拍板:“那这样,你村里开张证明,正好我要回去,顺便把这事办了!”

干部这一拍板,把王中农的成分降到了“中农”。

当时,这好像没多大作用,但后来运动不断,王中农能保命(至少是没受苦),全靠它了,我们那“斗地主”运动搞得很大,持续时间也长,王中农手无缚鸡之力,性格又高傲,生活习惯也不好,真要划为“地主”,不死,也要脱层皮。

最有意思的是,王中农以前一直不肯结婚(有点类似现在单身贵族),落魄后,反而在这方面有心思了。他人生得秀气,又能拉会吹(笛子)还会唱戏,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居然奋不顾身嫁给了他,王中农此时年近五旬,这女子也算是大叔控了,在当时,这也称得上奇闻了。并且,还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所有人要每天按时出工。王中农什么农活都不会,连最基本的放牛都弄不好。对于这样的人,谁也没办法,只好安排他修理碾坊和榨油坊,所以,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其中。有社员反映他偷懒,他只淡淡说一句:“你有这道艺,我就跟你换一下!”此话一出,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了。 改革开放后,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老婆很精明,在我们那开起了小店,算是第一批富起来的家庭了。他名义上是每天看店,但其实什么都不做,也许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对钱财好像没什么概念,有时候他老婆有事,别人来买东西,他称也不称,随便拿一把给别人。所以,一般他老婆是禁止他卖东西的。

后来,赌博之风又在农村兴起,有人问王中农:“老王,你是这方面老手,怎么不去摸几下!”王中农不屑地说:“这像捉虱子,一天能抓多少!”这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霸气”啊!

据说,当年王秀才受老彭指点改路的时候,之所以把路修成三道弯,其实就暗示了王中农人生三次转机:一是输钱卖地,二是送小孩钱,三是干部报恩。只要有一步转机没抓住,他家这香火就要断。

当然,这也许有附会之说,但为什么转三道弯,确实奇怪,肯定有些特定的寓意在其中吧。

最可惜的是老彭,不借助罗盘,能直接看到“气”,实在非同一般。但没有留下更多的事迹,令人遗憾。

纵观王中农一生,吃喝嫖赌,样样都干,也没做过什么大善事,但年轻时潇洒,年老时平安。我们那有句俗话“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要做这样的人,大概也需要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