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初中语文老师朋友递给我一首现代诗,问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我说,你要给学生讲现代诗吗?我知道九年级语文课本上就有现代诗单元,这是老师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好在课本都配有解读详尽的教参,收入课本的诗也都比较著名,可以百度到很多资料,即使对着参考资料照本宣科,也是可以讲过去的。但孩子遇到的现代诗,不可能只是课本上那几首,况且有些孩子是爱诗的,还有的喜欢写一点交给老师看,这就逼着老师不得不修炼一点现代诗的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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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作者是余秀华一位初中语文老师朋友递给我一首现代诗,问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我说,你要给学生讲现代诗吗?我知道九年级语文课本上就有现代诗单元,这是老师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好在课本都配有解读详尽的教参,收入课本的诗也都比较著名,可以百度到很多资料,即使对着参考资料照本宣科,也是可以讲过去的。但孩子遇到的现代诗,不可能只是课本上那几首,况且有些孩子是爱诗的,还有的喜欢写一点交给老师看,这就逼着老师不得不修炼一点现代诗的素养。

现代诗虽是以现代的语言表达方式来写,但关于诗歌的审美,也还是从古诗一脉相承而来,得讲究语言的精炼新鲜、表达的节奏韵味、意象的生动传神,或情真意切,或意味深长,才算得上是一首好诗。关于现代诗歌鉴赏的理论,也有很多专门的书籍,这里不赘述,只是就诗论诗,来说说这一首诗。

现代诗与古诗,在审美上一脉相承当我说这是一首好诗的时候,朋友笑着说:可是这首诗的作者叫余秀华,已经被人骂惨了。我说:作者有没有被人骂惨,跟这首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看诗,又不是看人。何况,有高高在上、万人赞颂的人写烂诗,比如乾隆皇帝,也有地位低下、生活潦倒的人写好诗,比如杜甫。我们不说人,就看诗。

这首诗的标题《与李安源同游玄武湖》,已清晰地点明了写作背景,但从全诗来看,又不单单是一个背景,还有一种知己相逢的快感。

所谓知己,本质上其实是单向的。一个人把对方当成知己,常常是因为对方在某一时间、某一场合下,恰巧准确理解了自己某一方面的心境。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非常不易,特别是当一个人处在孤独、委屈之类负面情绪中时,常常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自己。可能大家也知道历史上一些著名的知己故事,比如杜甫遇见李白,就把李白当成知己,但是李白好像只把杜甫当成个小跟班。他俩分别后,杜甫对李白心心念念了很多,李白却好像从来没有想起过杜甫。

翻过来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其实也在告诉人们,努力把这世间的善意理解成是自己的知己,这样就可以让内心得到满足。知足常乐,这未尝不是抵达幸福的一条心理途径。

这首诗整体来看有三层,第一层写与安源相遇游湖的心境,第二层写同游湖上的共鸣,第三层写回望的感慨。下面来具体分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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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非花,会是彩蝴的知己吗游船在湖面上是平稳的

动荡的是投影在水里的云朵

我和他,若说萍水相逢

把“萍”字甩上岸,就是水滴的融合

开头两句,“投影在水里的云朵”这个意象用得十分巧妙,既是写实,又巧妙表意,仿佛游船是在天上,仿佛这是一次美丽的仙游。虚实相生,“动荡”一词,真实又抽象,传神地写出了“我”与友人同游玄武湖时表面平静之下的激动之情。这种激动,通过后面一个细微描写,渲染得更加充分:明明是萍水相逢,却不愿做那附于表面的浮萍,要把这个“萍”字甩上岸,这样就是“水水相逢”了,是一颗水滴与一颗水滴的融合,成了晶莹透明的一个整体。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想到这里将君子之交的“如水”写出了一种新意义。这是词语的陌生化运用。词语陌生化运用,一般是诗人在表达上的刻意追求,但这里丝毫看不出刻意的生硬,而是在由眼前的“水境”自然引发,真是巧妙。

为什么会激动呢?后面紧跟着就揭示了原因。

浮萍之下,是水与水的相融安源你说:有没有怕水的鱼

把尘世的铁钩死死含在嘴里?

安源你说,这湖底还藏着多少坛酒

来供我和你对酌

来供我点燃火堆照亮如同你我

这般的相逢

这一层的起头两句,真可以用惊世骇俗来说。水原本是鱼的生活所依,而咬铁钩是鱼的向死而往。怕自己赖以生存的水,而拼命含着让必定让自己送命的铁钩,这到底是一种怎样揪心的矛盾呢?

鱼在水里,可以自由自在,为什么会怕水呢?或许可以想象,有些特别的鱼,前生为人,今生为鱼,她注定怕水,因为心里还装着那个繁华热闹的尘世,或者说心里还保留着那个不得不依靠柴米油盐活着的尘世,可是她却在水里,实在太辛苦了。

当然这是比喻的说法。这个“怕水的鱼”,如果不是有着某种极致迷爱的情感,是说不出来的。一个人身陷某种迷爱中,却还保持一点理性的话,的确是既依赖它获得欢愉,又非常害怕被它淹没了。

这样的淹没并不鲜见。高更被画画淹没,尼采被哲学淹没,曹雪芹的人生,就被一部红楼梦淹没了。他们创作上的辉煌,几乎都伴随着生命的悲剧。路遥写《平凡的世界》,硬是把自己写得体力透支,一头病倒,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写作整个地进入狂热状态。身体几乎不存在;生命似乎就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形式,日常生活变为机器人性质。”一个有理性的人,陷入某种迷爱,特别是当这种迷爱成为了精神活着的唯一依靠时,就会陷入这种揪心的矛盾:活在水里,会这样被淹没,是一种死;逃入尘世,精神又失去了依靠,也是一种死。精神与现实形成了巨大矛盾冲突,就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里并不能确定“我”到底在迷爱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安源对“我”说了这句话,一下子点中“我”的命门,让“我”的内心瞬间燃起了万丈火焰,禁不住要把酒言欢,要对酒当歌,要用烈酒点燃世界,照亮这次美丽的相逢,以便能好好地看清每个细节,好永远留存在心里。以湖当酒,这种想象古来有之。比如张孝祥在《念奴娇·过洞庭》就写到:“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不仅以西江当酒,还以北斗当酒杯。这也可以想见:“我”一直活在巨大矛盾中,活得辛苦无比,活得孤独凄清,然后才会有这种相逢知己的欣喜若狂。或许在常人看来,这实在莫名其妙,就像一条怕水的鱼,非要咬钩,不是自虐吗?

有时我看那些玩网游玩得蓬头垢面、形锁骨立的人,也觉得他是在自虐,但想一想就知道,他是深陷其中拔不出来了啊,一边欢乐着,一边痛苦着,在与人交往方面最愉快的,恐怕就是遇上一位同款战友。

曾经牵过的手,都有暖意在心头游船开了一圈,回到系舟处

我们相逢在各自人生的下半场

好像什么都得到过

也仿佛一无所有

你总是牵着我走路

我知道这样的怜悯

此生你只给了我一个

天下没有不散的欢宴,再美好的相逢,转眼就只能留下背影。人生到了下半场,的确是“好像什么都得到过,也仿佛一无所有”,苏东坡回望人生的时候,不也是说“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嘛。这一次与安源的同游玄武湖,再回望时,也必定是亦真亦幻,但一颗心不会欺骗自己,一定还是知道了一点什么的。知道什么呢?知道“你牵着我走路,是给我的怜悯”。但这样的怜悯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孤独的人生,哪怕是偶尔有过一次温暖的牵手,也一定要努力珍藏,要告诉自己,这是最美的呵护,是最真的关怀,是世间难得的珍稀,是生命中无价的宝贝。“牵手”亦虚亦实,但“此生你只给了我一个”,是一种笃定的自我安慰。就是要这样自我安慰,因为这是孤独的灵魂获取温暖的唯一方式,愿意把一次萍水相逢,当作永恒的抚慰。

这首诗情感真挚而浓烈,意象丰富,思绪流畅,一气呵成,富有诗味。也曾有人对我说:这种个人情绪上的抒发,看不见百姓幸福,不关心国家昌盛、社会繁荣,是不是低级趣味、心理阴暗啊?我是这样回答的:能看见黑暗,并不等于看不见光明。甚至,深切感受过黑暗的悲伤,反而能更加体会到光明的幸福。这首诗也没有低级趣味,没有心理阴暗,虽然抒发的个人情绪,但也是在赞美生命中的美好,哪怕那美好只是萍水相逢的瞬间,只是牵手传递的一丁点暖意。美好有很多种,有国家兴旺、天下安康的大美好,也有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的小美好;有春风和煦、顺顺溜溜的美好,也有寒风肆虐仍坚守希望的美好。

这一首诗里的“我”,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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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与黑暗是同一个世界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