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本来写好了辞职信……”
2009年夏,贵阳的雨一阵接着一阵,空气潮湿。
闷,没有一丝风。
4年前,朱允宏成为贵州省贵阳市公安局招考入编的第一个美术生,是当地唯一一名刑侦画像师,也有人称他为“模拟画像师”。
这天早晨,他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攒着辞职报告,焦急又迟疑。
嘎吱一声——
此时此刻,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边,一间保安室的窗户打开,传来一个十六岁女孩虚弱的声音:“我要报案。”
原本打算辞职的朱允宏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女孩,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女孩尖叫着“是他!”
“你觉得他像哪种动物?”
“他的神态是凶一点还是和善的?”
病房里,朱允宏轻声问着,女孩缓缓答着。除此之外,只有不时传来的铅笔与白纸飞速碰撞的沙沙声,以及女孩平稳的呼吸声,她实在太累了。
但朱允宏和门外等待的战友都清楚,事发后12小时是黄金破案时间,不容有失。
这是一起突发恶性案件,一个少女夜晚回家途中被五个人劫持轮奸,直到天亮才坚持着逃出来报警。
没有目击者,被害人与嫌疑人此前素未谋面,下了整天的雨早把案件现场证据线索冲刷殆尽,要怎样才能尽快抓获嫌疑人?刑侦画像会起作用吗?
在接到任务之前,朱允宏刚刚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准备结束这场一无所成,且从未真正画像过任何一位嫌疑人的警察生涯。当时国内对于刑侦画像的研究尚停留在初步技术层面,没形成独立学科,只有个别专家在从事此项工作。
“就当是站好最后一班岗,那个女孩子很坚强,我得试试……我得帮她!”
女孩很虚弱,只能躺在病床上和朱允宏沟通,每说几句就要小睡一会。人像模拟工作持续了一整个上午。
“他长得像头猪。”
正是这句话让朱允宏找到了突破点:“像猪,那一定是脸部脂肪较厚、鼻头肉、嘴唇厚。”
女孩儿睡着了,朱允宏还在思考。他起身调暗了灯光,脑中回放着女孩的每一句描述,在微暗幽闭的空间里,想象女孩的视角——对面扑来一张猪一样丑陋而狰狞的面孔。
他笔下的画像越来越立体、生动。
这时女孩醒了,征得同意后,朱允宏请她辨认成稿,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女孩尖叫着“是他,是他!”
成了!朱允宏立即将画像交给办案人员,专案组用这张画像发布了协查令,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嫌疑人,当天下午就将其抓获。
不出24小时,案件告破,5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到案。
傍晚时分,当朱允宏走出办公楼时,女孩的亲属围在外面。一位同事看到朱允宏,指着他说:“这就是画出坏人的朱警官!”有两位老人冲他扑通跪了下来……
那一刻,曾经所有的落寞、不甘、失望,统统都被抚平了。他顿悟到:“我的工作是提取记忆,不是画画。”
所有人都说画得不像!
2011年,贵阳市邻县发生一起严重刑事案件。
受害的孩子最小6岁,最大10岁,总共有十几人。朱允宏前往协助调查,但七天过去,他却一笔都没有画。
案发时间跨度太久,最长有2年,最短的也在一个月以上,很多孩子已经记不起细节了。“她们之前已经参与过一次模拟画像,但那个画像太过脸谱化,我必须先把那些干扰因素排除干净。”
通过一个星期的努力,朱允宏终于与这群孩子建立起信任。与此同时,受害者的家长们愈发急躁起来。
其中,一名家长悄悄对朱允宏说,特别希望警方把这个案子快点破掉,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全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当宝贝似的。说着说着,突然扭过头去……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无地自容。”朱允宏暗自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这个嫌疑人从画板里“揪”出来。
“他的脸有你的三个那么大。”
“他的鼻子很粗。”
“他比你还丑。”
在童言童语中,朱允宏循着细节,脸型、鼻子、嘴巴、眉毛、眼睛……有些局部描摹很细致,有些只有寥寥几笔。
整整一周,他改了又改,画了再画。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逐渐在画纸上呈现出来。
但同时问题也来了。在朱允宏之前,当地警方曾找专业的美术教师画过一张画像,也得到了被害人的辨认,说是很像。但这张画像上的嫌疑人看起来穷凶极恶,和朱允宏笔下的大相径庭,截然不同。
让办案民警不知所措的是,在辨认环节,所有孩子都异口同声说不像!
而朱允宏却笃定地说,“刑侦画像不能带有主观情绪,不可以脸谱化。一眼看上去就是坏人的人,怎么可能屡屡得手?人的记忆不一定总是对的,它会不自觉地欺骗自己。”
办案民警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申请发出了协查令。
最终,事实证明了朱允宏的判断。作案人是附近小区的保安,50多岁的单身男性,看上去慈眉善目,作案的地点就在小区后的山坡。据协查民警说,只要是见过这个人的,看了这幅画像都说是他。
“我的工作是将记忆提取并还原。”朱允宏对自己的工作有了更深的认识。
“破案那天是我生日,我第一次告诉别人,那真是最好的礼物。”
跨越22年为他画像
“那是一起发生在1993年的积案。”
2015年,朱允宏接到任务,需要对一起跨越22年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进行画像。
作案后,嫌疑人连夜出逃,之后的二十年间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专案组在梳理旧案时,找到一名嫌疑人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时只有24岁。
“按理说,这种通过二十几岁的照片画出年近50岁的任务,不是很难。”接到任务后,朱允宏迅速勾勒出一个身体略发福的中年男人,接着给人物上色。
“嫌疑人逃窜外地、不能回家、不敢有正经工作、提心吊胆,换作是我会是白白胖胖的吗?”当这个念头在朱允宏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一个激灵,他站了起来,重新拿起了一张白纸。
刷刷几笔,一个比照片更沧桑、削瘦,苦哈哈的形象跃然纸上。
看着这幅画像,朱允宏的双眼似乎洞悉时间的流转,一个激情犯罪后的嫌疑人,身处异乡、颠沛流离,在社会的角落里不停逃窜、求生、悔恨,渴望得到救赎,又惧怕面对刑罚,这个生命自从那一天之后,再也没照进过阳光。
朱允宏闭了闭眼睛,缓缓放下手中的画像,喃喃地说了一句:“何必呢?”
随后,警方通过朱允宏画的画像,在西北某省走访时,当地群众认出了嫌疑人,最终将其抓获。
而发回的嫌疑人近照也正如朱允宏猜测的那样,令人唏嘘不已。“他的日子很苦,被抓捕后反而觉得得到了解脱。”
每破一起案件朱允宏都会在这支铅笔上钉一枚订书钉
“画板也是战场,铅笔是我的枪。”
从警16年,朱允宏陆续参与了近千起刑事案件的侦破工作,通过“模拟画像”辅助抓捕嫌疑人70多人,是贵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科影像专业的模拟画像师,入选了公安部第六批青年人才库、贵州省刑事技术专家库。
在他办公桌后的白色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挂着数以百计的人面画像。顺着墙壁看向一个角落,一幅画像上粘着一个白色的信封,“辞职”两个黑字映入眼帘。
在朱允宏看来,那是他的“入职证书”。
来源:中央政法委长安剑,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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