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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甘北

记忆中的老金,永远跟在茉莉身后,唯唯诺诺。

茉莉搬家,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挥工人们干这干那,老金就是那工人里的一员。

他佝偻着腰,满头汗珠,正在跟一箱餐具斗争。

茉莉说了,这箱餐具都是手工制作的孤品,千难万难才配成一套,万万不可打碎了。于是老金铆足了吃奶的劲,下盘稳稳扎一个马步,手指节蜷曲得都变形了,生怕伤了那瓷器一分。

我来替茉莉打下手,一番寒暄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向一旁正在忙碌的老金喊道:“哎,上次去云南买的鲜花饼呢,找出来给小北尝尝。”

那种语气,像我妈使唤我爸,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老金得了圣旨,赶紧放下手里的箱子,无头苍蝇般左盼盼、右顾顾,企图在一堆狼藉的包裹中,找出那包鬼才知道搁哪儿的鲜花饼。

他永远是这个样子。早在“舔狗”一词发明之前,他就是资深“舔狗”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茉莉就是他的劫,命中注定的,逃不过。

那一年春运的火车上,她从中转站上来,以不可侵犯之姿拨开拥挤的人群,一屁股坐到他面前,那一刻起,他就被虏获了。

老坛酸菜味和臭脚丫子味都消失了,他心心念念的,全是对面那一袭长发的高个美女。他祈求上天能赏他一个搭讪机会,机会还真就来了。

到了饭点,茉莉一摸钱包,没了,不见了!

天赐良机,坐在对面的老金赶紧挺身而出,又是掏钱买饭,又是找乘务员,恨不得倾囊相助,终于求得了一个联系方式。

再后来,就是非常老土的穷追猛打,送花、送巧克力、请吃饭、发晚安语录,终于在茉莉失业又失恋的空挡期,成功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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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辞掉了工作,成天像只标本一样躺着。

她在阳台养了一堆芦荟、仙人掌、兰花,没日没夜地给人浇水,浇死了,又换一批。

《还珠格格》保守看了十次,《甄嬛传》也看了三、四回,还是没有一点去找工作的迹象。

老金养着她。老金在一间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用茉莉的话来讲,这工作再理想不过:挣得多、放假少、死得快。

挣得多,她不用出门上班;放假少,她不用费心陪他;死得快……好吧,茉莉真不是个东西。

任凭是谁,但凡长着眼睛都看出来了,她压根不爱他,只是把他当成一块跳板、一张饭票、一个临时转正又即将被替换下的备胎。

那种敷衍是有目共睹的。

老金好不容易休个假,约她去看电影,她说来大姨妈了,痛,不想出门。

隔天,趁老金去加班了,自己买了票溜出去看。

我们有个小闺蜜群,经常在群里批斗她:“你这没良心的狗女人,也不怕遭天谴?”

茉莉理直气壮:“他自己愿意,怪谁?”

是,老金自己愿意。爱不爱,旁人都感觉出来了,当事人能没感觉吗?可扛不住他愿意。他爱她,就是爱她,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处子,把她当作这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女人来爱。

直到周翰明的又一次出现。

那年冬天,我和茉莉去花市买花。

这鬼女人别的不行,砍价贼厉害,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能把三百说成三块。她站在一排发财树前,正砍得唾沫横飞,突然就僵住了,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周翰明。

这人很是有点来头,这么说吧,茉莉就是因为他,才变成一株混吃等死的活标本的。

她爱他,就像老金爱她。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诡异,你越爱别人,别人越不爱你。

周翰明对待茉莉,就像茉莉对待老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她和他黏黏糊糊纠缠了两年,终于心神俱伤,辞了工作搬了家,接受了对自己好的老金。

她以为一生不会遇到他,可这城市多小啊,兜兜转转又见面了。

那段时间,茉莉又焕发了生机,久违的面膜、粉底、高跟鞋全找出来了。

人嘛,永远好了伤疤忘了疼,周翰明不咸不淡跟她寒暄几句,她就又当自己还有机会了,成天抱着手机,打鸡血一样等消息,随时准备抛头颅洒热血。

我们在群里教训她:“茉莉你这么做,对得起供你养你的老金吗?”

茉莉大言不惭:“又没实质性出轨,聊聊天怎么了,再说,你们不告密他知道个屁。”

老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爱人的直觉更灵敏了。

老金不仅知道,还亲手逮到了。

那一晚周翰明生日,恰逢老金加班,茉莉搭错了神经,非要给人家庆生,周翰明估计被缠得不耐烦,就随口说了一句:“那你来吧,我和朋友们在KTV。”

茉莉去了,一顿浓妆艳抹,像一只前去收复失地的斗鸡。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狼狈地回来了,扶她回来的人,是老金。

茉莉去了才发现,周翰明早有新女友了,生日宴就是人家女友给办的。

周翰明把她晾在最角落,跟对待在场所有普通朋友一样,携着女友去给她敬酒,这一下给她刺激不小,哐哧哐哧一顿狂怼,没一会儿就醉了。

醉了,她又想起老金了。

我们老实的男主角,放下手中的工作急匆匆赶过去,在暧昧含混的灯光中,把她强行拽出了包厢。说实话,直到今天我都没敢想象那个场面——那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我以为老金不认识周翰明,但原来他认识。

早在他追求茉莉的那两年里,就无数次跟周翰明打过照面。

每一次,都像这一次一样。她被周翰明伤了,便给他打电话,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肩头痛哭,把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爱,如数家珍地掏给他看。

她怎么那么残忍呢

他怎么那么没骨气呢。

所以老金一早就知道茉莉不爱他。她爱一个人的样子,他见过。那些张皇失措和小心谨慎,从来不是为了他,一次也没有。

他之于她,从来只是一个疗养院。

第二天,老金正式跟茉莉提出了分手。

茉莉从醉酒中醒来,不可思议地在群里喊:“老金出息了,他竟敢跟我分手!”

群里一下子炸开了,大家高兴得犹如过年,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道:“你都跟前男友喝酒去了,还怪人家跟你分手?”

茉莉发了一堆黑人问号的表情包,随即说道:“不对,他不是为喝酒这事跟我分手。”

“那是啥!还有比这更过分的?”

茉莉这才告诉我们,前一晚,老金送她回来时,在电梯里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的位置,哪怕是一丁点儿?”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有,我说没有,一丁点都没有。”茉莉答道。

热闹的群突然安静下来了,没有人再想和茉莉聊天,她太过分了,踩中每一个本本分分恋爱的人的尾巴,她令我们觉得,真心这玩意儿,一文不值,可笑至极。

我们同情老金,本质上就是同情真心同样被人蹂躏过、践踏过的自己。

这真心她可以不要,但凭什么玩弄它、愚弄它、糟践它?

日子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老金换了手机号码,不再跟茉莉联系。

茉莉呢,做了半年标本,终于想起自己该找一份工作了。

她重新穿上职业装,人模人样地去面试。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有优势,茉莉很快就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总经理助理。实则就是私人秘书,负责端茶递水、传送文件、装点门面。

最要命的是,这个老板还是个单身王老五。

接下来的情节就可以想象了,茉莉又不清不楚地坠入爱河了,和自己的老板。

简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茉莉看来,他哪哪儿都好,甚至比周翰明还好。有钱、有才、长得还不赖,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对她无限偏爱,即便她在工作中屡屡犯错。

这样的总裁,让茉莉爱得发疯。

你们能想象吗,半年前如同标本一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如今竟然能会围起小围裙,像模像样地对着网络教程,一本正经烤起小蛋糕?

她说老板爱吃她做的蛋糕,香喷喷,甜腻腻。

这话齁得我们想吐。她把烘焙作品发到群里,所有人都为老金不值。

既然她可以爱上任何人,为什么不能爱上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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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不知是幸或不幸,老金不会被遗忘,只是短暂地被封印。

茉莉很快就发现,王老五竟然有正牌女友,一个留学澳洲的女孩儿。

出身高贵,智力超群,拥有姣好的面容和望尘莫及的家世。在那女孩面前,别说茉莉了,就连茉莉眼里十全十美的王老五,都看起来像走地鸡。

于是,茉莉又一次成为了“双失青年”,失业又失恋。

她抱着一堆私人物品从公司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天,哭花的眼影爬满整张脸。到了深夜,共同好友接到了茉莉的电话,她在那头急吼吼地喊道:“老金的新号码是多少?”

老金,又遭殃了。

她在每一个失魂落魄的狼狈时刻,都会想起这颗忠诚的备胎。

更神奇的是,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刻,这颗备胎竟然都会义不容辞地到岗。

她肆无忌惮地蹂躏他的真心,他没皮没脸地把真心捧给她蹂躏。

接下来的剧情如出一辙,老金又一次光荣上岗,直到她又一次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她好像可以轻易地爱上除老金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那么地愚蠢、轻佻、头脑虚荣,一次次毫无尊严地被欺骗、被伤害。

后来,我读到毛姆的《面纱》,那一段如雷贯耳的文字:“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了茉莉和老金的面庞。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可是他爱她。爱一个人,便赋予了她伤害他的权力。

老金又一次被伤害了,真心踩碎了还不过瘾,还往上面吐了一口唾沫、撒了一把灰。

她在一个午后,悄无声息地搬离了公寓,跟一个开客栈的男人跑了。

跑路之前,她往老金卡里打了两千块钱,那是她的全部积蓄,吃他的、喝他的、欠他的,她妄想通过这两千块钱一笔勾销。

收到钱的老金彻底崩溃了,她又一次打了他的脸,在情感上羞辱他还不够,还要在金钱上羞辱他。两千块钱,她当他是什么呢?

这一次,轮到老金辞掉工作了。

他休了一个好长的假,跟几个网友一块儿,开了辆越野车长驱直上,沿着川藏线一路往前。这世上文艺的、不文艺的青年啊,但凡受了伤,都爱往净土跑。

好像离天堂更近的地方,就能离凡尘俗世更远,远到忘掉尘嚣,远到脱胎换骨。

再一次回来,老金的确脱胎换骨了。

整个人晒得乌漆漆的,衣裳脏了,胡子长了,细皮嫩肉的南方鲜肉,变成了潦草粗犷的草原汉子。

跟他一块儿回来的,还有一个姑娘。一个笑起来天真烂漫,有两个好看梨涡的年轻姑娘。

老金给我们介绍,她叫小雨,旅行路上认识的,已经正式交往了。

老金说,小雨很好很好,旅途上孤独寂寞,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陪他解闷。

有一回,车在路上坏了,一行人坐在路边等待救援,犹如一排丧家野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高原上的风吹到脸上,数不尽的人生落拓。

他突然心中一动,想起茉莉了。

细心敏感的小雨一下就捕捉到了。她撑开瘦小的手掌来,覆盖在他粗粝的手背上。什么都没说,静静地陪他坐着,直到救援车终于到来,才冲他大方一笑:“看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他突然就不孤单了。

在这辽阔的天与地之间,在一次又一次被愚弄、被辜负后,依旧有人懂他。他那颗滚烫的,被糟践的真心,又被一只细腻的手掌,小心地抚平,温柔地放回了胸腔。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小雨性格很好,对谁都笑嘻嘻的,老金请我们吃火锅,她很热情地给大伙儿涮菜。

一顿饭下来,我们都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个姑娘,才是老金的良配。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好姑娘收获良缘,拜托拜托,磋磨人的茉莉,永远不要再回来。

然而茉莉啊,就像老金说的那样,是劫,他命中注定的劫。

她又回来了。跟上一次一样,被男人骗得团团转,然后一脚踢开,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她当然又想起了老金,她在微信上给老金留言,想约老金单独聊聊。

这一次,老金倒是有骨气了。

他没有跟茉莉单独会面,而是约了一群朋友一块儿吃饭,席上大大方方地向大伙儿介绍:“小雨,我女朋友,请大家多多关照。”

看着茉莉郁结难舒的样子,我们都在心里为老金叫好:她拿捏了他这么久,终于也轮到他拿捏她一回。

然则,茉莉就是茉莉,茉莉作起妖来,无人能敌。

她面对其他男人毫无办法,面对老金却永远有层出不穷的花样。

他竟然有女朋友了?他怎么能有女朋友呢?

茉莉能容忍这世间的任何男人抛弃她,唯独不能容忍老金抛弃她。

她输给谁都行,唯独不能在老金面前认怂,那是她最后的底线,仅存的尊严。

饭后,我们沿着河堤一路走回家。

畅谈着,欢笑着,高歌着,茉莉突然开始发难,她直勾勾地看着老金:“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对他永远是颐指气使的样子,把祈使句用得决绝而不容反驳。

场面一瞬间相当尴尬,小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牵着老金的手,偷偷地松开了。

我在心底为老金呐喊:老金,出息点,别去,别去!

老金果然站着没动,他把手垂下去,重新牵住了小雨。这,就是他的立场了。

老金,好样的!

这么一来,尴尬的就是茉莉了,这个骑在老金头上好几年的女人,终于被老金一把掀翻在地,摔了一个遍体鳞伤。

被老金伤了,啊,这对于茉莉而言,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她突然跟自己较起劲,跟所有人较起劲来,无论如何就想争这口气,她鬼魅地冲老金一笑,脱下高跟鞋,沿着河堤一路往下,十二级的河堤,她一步也不停留,头也不回地飞快往下。

她的裙边迎风猎猎,像一面鲜红的战旗。

她要挟他:“行,你不过来,我就跳给你看!”

天啊!这个疯女人。

茉莉说,她当时是真没辙了,她从没想过老金会拒绝她,那么地不留余地。

谁都可以当众打她的脸,但老金不行。因为老金,就是她最后一张脸。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愚蠢、轻佻、头脑空虚,可她还有老金,温柔、体贴、学历高、会赚钱的老金,老金就是她的勋章,她的压箱底。

无论她输得多么惨烈,只要老金还在,她就还有抬头挺胸的资本。

可老金也不要她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那个小雨的姑娘的手。

茉莉急了,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像输到倾家荡产的赌徒,孤注一掷、不顾一切想扳回一局。

她跳了,她真的跳了,一半情真意切,一半情势所逼。

她当真跳进微凉的河水里,她要赌一把,赌他来不来救她。

当然,老金会去救她。

深秋的河水,漾起两朵水花。

哦,不对,是三朵。小雨也跳了。来自青岛海边的姑娘,自小深谙水性。

再然后,便是老金和小雨的婚礼。

看看茉莉这衰运气,永远在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明是想验证老金对自己的爱,没想到却验证了老金对小雨的爱。

当小雨纵身一跃的瞬间。

当小雨的手抓住老金衣襟的瞬间。

当小雨跟老金一同把茉莉拽上岸的瞬间。

老金便确信,这一生一世,非她莫属了。

他不像茉莉不知好歹,他渴望真心,也愿意守护真心。

他的真心无数次被人踩踏,戳出了几个血窟窿,可依然没有蒙上灰、生出垢,赤子情怀,犹如往昔。

如今,他捧着这颗心,情真意切地在婚礼上发表致辞:

“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在感情这条路上,受过许多伤,也经历了许多磨难,但是我的妻子,让我明白爱与被爱同样重要。

她从水下抓住我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或许,上天安排的一切考验,就是为了让我遇见她、珍惜她。

她的存在,令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感谢这么好的她,愿意跟我组建一个家,我将用一整个余生,爱她,守护她……”

整个过程,他始终注视着眼前的新娘,说到情深处,几度哽咽。

他像一个长途跋涉的风雪夜归人,终于遇到了温暖的港湾。

毫不怀疑,像老金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很好的结局,直到今天,他和小雨结婚五年,共同抚育了两个孩子,依旧恩爱如初。

他们一块儿出门,他总是帮她拎着包,提醒她小心台阶,注意防晒。

如无意外,他们终将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而另一边,我们的茉莉小姐呢?

失去无条件为她兜底的老金后,她终于老老实实地谈起了恋爱,这两年,婚事也提上了议程。

前尘往事,一眨眼,竟然恍如隔世,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归路。

还有一件事需要交代。

老金结婚当天,我们曾在群里逼供过茉莉:“老实说,那时候,你到底有没有爱过老金?”

茉莉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只知道,他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别的人来来去去,唯有他,一直都在。我已经习惯了他在。习惯,算爱吗?”

算爱吗?鬼知道呢,可又有什么重要呢。

总之,现在是老金爱小雨,小雨爱老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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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甘北,100万女性的娘家人,可以信赖的情感闺蜜。我写男欢女爱,也写世情冷暖!如果你喜欢我的文章,欢迎你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