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丛及鱼凫,开国何枉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这是唐诗人李白在《蜀道难》中的对古蜀历史发出的千古喟叹。破空而来的诗句,猛地将我们拉回到古蜀洪荒时代。古蜀是一个遥远所在,朦朦胧胧,云遮雾障,而近年来的发掘又令古蜀真相若隐若现。李白诗中的蚕丛、鱼凫其实就在成都平原,可惜这个地域范围大了。蚕丛、鱼凫依然如幻影一般飘逝在广袤的原野上。它究竟在何处?

这要先提到一条河。岷江从温江玉石堤分水,流经双流至陶家渡入新津花源,沿牧马山脚流至金华岳店子入岷江金马河。这就是杨柳河。这是新津县东及双流县东重要的农耕灌溉水源。河水流处,农事繁盛、生机勃勃、就像那河的名字,杨柳青青,春意昂然。

这河在新双交界处的牧马山岭上,曾有过一处蚕丛祠。祠已湮没,只遗残迹。不过“蚕丛故里”石碑尚完好。蚕丛祠在民国版的《双流县志》里有记载:“蚕丛祠在县城南二十里牧马山西阜,嘉庆十八年知县汪大侃建”。又据民国学者李澄波云:“蚕丛祠内蚕丛王塑像雄伟,其目纵。乡人至今尤称蚕丛为蚕丛太子”。一般而言,大抵立祠供奉某神祗,总是与某种事业或神迹有关。想来,此地古时必是蚕桑事繁,方有蚕丛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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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新津是有名的蚕桑之乡。那时川西颇负盛名的蚕市就在花源邻乡花桥,所谓“花桥蚕市”,这是道光新津县志上有记载的。这样来理解蚕丛故里,仍嫌牵强泛泛。毕竟蜀地蚕桑事远,哪处又没有栽桑养蚕呢?但是,放大眼光,从牧马山追溯起,蚕从故里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让我们从古典文献中寻找蛛丝马迹。宋朝罗泌的《路史》中说:“蚕丛纵目,王瞿上。”瞿上看来是都城。瞿上在何处?瞿上其实就在牧马山。

牧马山系丘陵台地,海拔四五百米,全长70华里,宽处约10华里,纵贯双流、新津、彭山三县,俱在三县边缘地带。大约地处边疆,好多年来似乎就一直静静沉睡,少有人关注。其实,牧马山是一块很有意思的地域。高处俯瞰,牧马山像一块抛掷在地上的巨型盾牌,这一抛,令宽展的成都平原立马生出几许起伏之态,犹如一只舒缓的曲子,流泻间突地插入一声金属的敲击声。

牧马山的开发历史相当久远。根据文献资料留下的些微线索,瞿上城存在的时间要追溯到4000年前,此时正是古蜀王国时期。古蜀国的历史是一只神秘的黑箱,面目漫漶不清,境况恰是“开国何惘然”。照传说,古蜀国由蚕丛氏开国,然后柏灌,然后鱼凫,然后杜宇,也即开明王,时间跨越4000年。关于杜宇,《华阳国志·蜀志》有云:“后有王曰杜宇,移至郫邑,或治瞿上。”杜宇原住在四川与云南的交界地,与江源女朱利结为夫妻后移住岷江上游,然后再迁西川边缘郫邑。郫邑乃指小郫,在今彭州磁峰、桂花一带,非今郫县。杜宇大概在郫邑未经营多久,又迁至瞿上。瞿上在何处?罗萍注《路史·前记》云:“瞿上城在今双流县南十八里。”再具体一点,县南十八里又在何处?前四川文史馆员李澄波先生认为,瞿上城在今牧马山西麓胜利乡白塔村九倒拐一带。这正是花源与胜利乡交界处。据说1950年代开挖牧山干渠时,发现大量文化堆积层,似乎也印证此地就是瞿上城。李澄波先生生于清光绪初年,原籍双流,1925年后定居新津。一生跨清、民国和新中国,以教育为业。老先生一生有两件事值得后人铭记:一精研乡土历史;二解放后向国家捐赠善本古籍万余册(其中四川古县志只差8县即成全璧)。他著有一册未刊行的《牧马山志》,因此他对瞿上城位置的判断十分值得重视。蚕丛为什么王瞿上?杜宇为什么要迁到牧马山来?推想,那时尚无都江堰,岷江流至川西平原后一无约束,常常泛滥成灾。因此治水成了杜宇最棘手的事情,首先就得选择一个安全的都城。川西平原上,牧马山为浅丘,又是平原的腹心地带,定居正是上选。这推断有道理吗?我们不妨看看顾颉刚先生的一个说法。

1941年冬,著名史学家顾颉刚沿成都南路旅游,至双流时专程停留,对瞿上城古遗址进行实地考察。其云:“《华阳国志》说杜宇‘或治瞿上’,是因为古人建国必凭险阻,方好自守。牧马山是成都平原西部第一座山,仿佛城垣一般,防守极便,立国在这里,可以控制平原。山上又好耕种,足以自给。假使我是当时的王者,走到这个形胜所在,也不肯把它放弃的。我敢臆断,牧马山定是一块好地方,蚕丛和杜宇的都城遗址有寻得的可能。” 顾颉刚是史学大师,治学严谨,眼光独特,常发人之所未发。他的判断应该是我们认定牧马山地带是蚕丛故里的重要依据。

其实,零星的考古发掘也在揭示,牧马山地带或许就是蚕丛故里。2008年秋,新津文物管理所在牧马山西麓的花源柳河村发掘出距今约3000年的殷商遗址,出土杯盘碗盏等器物。殷商时期,大约就是古蜀时期。这表明几千年前这里就有人类生息。我从来不怀疑这里有人类生活的影子。因为考古界公认的代表古蜀文明起源的“宝墩文化”也在新津地界,距离花源不过20公里。“宝墩文化”距今约5000年,比起蚕丛氏开国起码又要早上千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古蜀先民一步步从平原往高处迁徙,去寻觅更安全的栖息地。

然而瞿上城太过于久远了,它的种种细节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今天唯有凭想象来推想当年。按《说文解字》,“瞿”的本意是“鹰隼之视”,从隹从双目。“隹”是飞禽。瞿上古国无文字,无礼乐。可以想见,它的居民很可能是以“飞禽”为图腾的氏族。国王杜宇就相传死后化为了杜鹃鸟,不如归,不如归,至今哀啼了几千年。由此,我们似乎可以触摸到瞿上居民的某种性格。他们是热爱自由的,就像天上飞翔的鸟儿。他们又是勇猛的,就像行如疾风的鹰隼。他们耕作、治水,田猎,一天天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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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河沿牧马山地带流过了漫长的岁月,清澈舒缓的水流滋润原野,于是农桑事繁,成熟的农耕从远古一直绵延到今天。行走杨柳河畔,桑叶青青,稻谷飘香。高耸的牧马山散发出泥土味。不远处是正在崛起,充满新兴力量的花源镇。一边是鲜活的、饱含现代色彩的生活场景,一边是古朴清新的农耕风貌,两种情致纠结一处,令人想起久远的历史。古蜀时期,这里是蜀地的中心,是蜀文化的发祥地。蚕,天虫也。这是上天赐给人类的宝贝。蚕、丝、织物,古蜀文明由是跃上一个新境界。蚕丛氏是智者,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和充满想象力的大脑。他窥破了蚕的秘密,并将它引入人们的生活,由此开启了古蜀新时代。他是农业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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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风华五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