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曾说,自己的诗词“偏于豪放,不废婉约”,相信读过的朋友,都会有同感。

难得的是,毛主席能把沉郁的婉约之气,寓于悲壮英雄之气中。这类诗词的代表,首推《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如何理解这首词?如果作者本人不解释,就要靠别人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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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时期的毛主席

第一个发表文章解释这首词的人,是郭沫若。郭沫若是诗人,而且是毛主席的“诗友”,两人有多首唱和的诗词传世。

然而,郭沫若却解错了。

郭沫若是聪明的,他在文章发表前,先送给毛主席审阅。毛主席看过后,亲自为他代笔写了一段文字,纠正了他的错解。而郭沫若的文章发表后,竟然没有采用毛主席的纠错内容,还是按照原来的说法发表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01

《忆秦娥·娄山关》创作与发表

毛主席在长征路上,一共创作过6篇诗词。第一首是《十六字令三首》,最后一首是《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

1958年9月,文物出版社出版大字本《毛主席诗词十九首》时,曾把清样送给毛主席审阅。毛主席在《忆秦娥·娄山关》那页的天头上,写过这样一个批注:

万里长征,千回百折,顺利少于困难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过了岷山,豁然开朗,转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以下诸篇,反映了这一种心情。

▲毛主席在《忆秦娥·娄山关》上的批注手迹

《忆秦娥·娄山关》创作于红军过岷山之前,自然也体现出这样的心情。所以,在这首词的还没有《七律·长征》中那种“三军过后尽开颜”的兴奋,也没有“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的豪气。

娄山关,坐落于贵州遵义北部的大娄山上,北距巴蜀,南扼黔桂,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明代诗人莫友芝用:“大楼高压万峰颠,鸟道才容一线穿”的诗句,形容这座雄关的险要。

红军长征时,两度攻克娄山关。第一次是1935年1月9日,遵义会议前夕;第二次是2月25日,是在遵义会议后的四渡赤水战役中,红军二占遵义城时打的。

毛主席在遵义会议上,重新回到红军的指挥岗位。第二次娄山关战斗和红军二占遵义的胜利,粉碎了蒋介石企图在川、滇、黔边区全歼红军的梦想,红军摆脱了被动地位。

战斗结束后,毛主席即兴填写了这首《忆秦娥·娄山关》。

然而,这首词从创作完成到公开发表,却隔了22年。

1957年1月,《诗刊》杂志创刊。《诗刊》主编臧克家和全体编委联名致信毛主席,希望主席同意发表他的诗词,得到毛主席的同意和支持。这样,《诗刊》创刊号上发表了包括《忆秦娥·娄山关》在内的“毛主席诗词十八首”。

《诗刊》在发表这18首毛主席诗词时,没有交代诗词创作的时间和背景。这就给别人解读这些诗词,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02

郭沫若说:《忆秦娥·娄山关》写的不是一天的事

郭沫若对研究毛主席诗词很下工夫。1962年2月,郭沫若在广州出席一个诗歌座谈会。会上,他拿《忆秦娥·娄山关》和大家讨论,问大家这首词写的是一天的事,还是不是一天的事。

人们的回答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郭沫若自己就下工夫去研究了。他专门查阅了《遵义府志》,发现娄山关到遵义城的距离是70里,差不多是行军一天的路程。如果早上从遵义城出发,黄昏时分正好能到娄山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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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山关景区雕像

可他一想,还是不对。为什么呢?红军两次攻占娄山关,都是在冬季。而词的上半阙写的“西风”“雁叫”“霜晨”,却明明都是秋天的景物。

难道说主席写词不顾时令?这说不过去啊。

郭沫若左思右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这首词写的不是一天的事。上半阙写的是红军长征初期,当时正是1934年秋季;下半阙写的是遵义会议之后,红军跨过娄山关,继续长征。

郭沫若认为,这样解释,这首词就“豁然贯通”了。

1962年4月,《人民文学》杂志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0周年,决定发表新搜集到的毛主席的六首词。这六首词都是毛主席在长征前创作的,不包括《忆秦娥·娄山关》,而是以前从未公开发表过的。

同时,《人民文学》编辑部把这六首词抄送给郭沫若,请他写篇介绍这六首词文章。郭沫若读过这六首词后,致信毛主席,提出了一些关于字句修改和编排次序的意见。

郭沫若的意见,得到毛主席的肯定,并称赞他有的地方“改得好”。

接着,郭沫若为《人民文学》写了一篇《喜读毛主席〈词六首〉》,对新发表的六首词进行解读。文中,郭沫若为了说明毛主席诗词虽然“人人爱读”,“然而在事实上却未见得人人都懂,首首都懂”,以自己对《忆秦娥·娄山关》的研究为例,说明理解毛主席诗词并不容易。

▲毛主席和郭沫若合影

但是,郭沫若对自己的研究并不放心。因此,他收到《人民文学》编辑部排好的《喜读毛主席〈词六首〉》一文清样,马上送给请毛主席,请他“加以删正”。

毛主席怎么看郭沫若对《忆秦娥·娄山关》的解读呢?

03

毛主席为郭沫若“代笔”写了一段文章

毛主席看到《喜读毛主席〈词六首〉》后,作何感想我们不好揣测。但他做了一件事:把文中关于《忆秦娥·娄山关》的解读部分全部删去,在清样的空白处补写了一段文字。

这段文字是毛主席本人对《忆秦娥·娄山关》的解释,可以说是作者本人对这首词作的最权威的解释。

▲毛主席《忆秦娥·娄山关》手迹

下面,就是毛主席这段解释的全文(注意,这段话是为郭沫若“代笔”写的,文中的“我”,是指郭沫若;文中的“作者”,才是毛主席本人):

我对于《娄山关》这首词作过一番研究,初以为是写一天的,后来又觉得不对,是在写两次的事,头一阕一次,第二阕一次。我曾在广州文艺座谈会上发表了意见,主张后者(写两次的事),而否定了前者(写一天),可是我错了。这是作者告诉我的。1935年1月党的遵义会议以后,红军第一次打娄山关,胜利了,企图经过川南,渡江北上,进入川西,直取成都,击灭刘湘,在川西建立根据地。但事与愿违,遇到了川军的重重阻力。红军由娄山关一直向西,经过古蔺、古宋诸县打到了川滇黔三省交界的一个地方,叫做“鸡鸣三省”,突然遇到了云南军队的强大阻力,无法前进。中央政治局开了一个会,立即决定循原路反攻遵义,出敌不意,打回马枪,这是当年二月。在接近娄山关几十华里的地点,清晨出发,还有月亮,午后二三时到达娄山关,一战攻克,消灭敌军一个师,这时已近黄昏了。乘胜直追,夜战遵义,又消灭敌军一个师。此役共消灭敌军两个师,重占遵义。词是后来追写的,那天走了一百多华里,指挥作战,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哼词呢?南方有好多个省,冬天无雪,或多年无雪,而只下霜,长空有雁,晓月不甚寒,正像北方的深秋,云贵川诸省,就是这样。“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两句,据作者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作者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话。由此看来,我在广州座谈会上所说的一段话,竟是错了。解诗之难,由此可见。

毛主席短短几百字,把《忆秦娥·娄山关》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心路,说得清清楚楚。

毛主席说过,作者对自己的诗词不宜多作注解,因为文学作品应该由读者自己去体会。他对《忆秦娥·娄山关》作出如此详尽的解释,可以说是一个例外了。正是这个例外,才给了我们理解这首词的一个关键。

遗憾的是,《人民文学》在发表郭沫若的《喜读毛主席〈词六首〉》时,并没有按照毛主席修改过的文章发表,仍然发表的是郭沫若的原文。

这是为什么呢?据郭沫若的女儿郭平英说,她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过毛主席修改的复制件,可能是郭沫若收到复制件时,《人民文学》已经出版了,没有来得及改。否则,郭沫若是不会不按照毛主席的修改付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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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矗立在娄山关的红军纪念碑

毛主席可能也发现了这个遗憾,后来又做了一次“补救”。一年多后,有关部门准备出版《毛主席诗词》的英文版。1964年1月,毛主席应译者的请求,对自己诗词中的一些词句,作了口头解释。

其中,他对《忆秦娥·娄山关》的解释较为详细。他说:

这首词上下两阕不是分写两次攻打娄山关,而是写一次。这里北有大巴山,长江、乌江之间也有山脉挡风,所以一二月也不太冷。“雁叫”、“霜晨”,是写当时景象。云贵地区就是这样,昆明更是四季如春。遵义会议后,红军北上,准备过长江,但是遇到强大阻力。为了甩开敌军,出敌不意,杀回马枪,红军又回头走,决心回遵义,结果第二次打下了娄山关,重占遵义。过娄山关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毛主席在为郭沫若“代笔”的文字中说:“解诗之难,由此可见。”这既为郭沫若的“误解”提供了一个“台阶”,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感慨呢?

单就《忆秦娥·娄山关》这首词来说,毛主席两次亲自解释,才澄清了人们对它的一些误会。那么,对于毛主席的其他著作,就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了吗?

我想,要读懂博大精深的毛泽东思想,除了阅读原文外,还要善于到历史深处,站在历史背景中去思索。这也许就是这个故事给后人的提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