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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那把刀,躺下的就是我。”

在那6年,陈泗翰的脑海中总会浮现这句话。

但也是那把刀,把他的人生狠狠撕裂。

15岁之前,他是父母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优等生。

从不惹事,为人善良。

童年时的陈泗翰

这一切却在2014年4月30日戛然而止。

那天早上,他起晚了,打算到学校食堂吃早餐。

在食堂排队时,同年级的李明明无故踩了他几脚。

并嚣张地说:

“我喜欢踩,你想搞哪样!”

随即两人发生口角和抓打。

李明明和同伙对他拳打脚踢,最后被食堂阿姨制止。

课间操时,陈泗翰再次被李明明殴打。

过程持续了半个多钟。

有的同学路过看到,但都不敢上前制止。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李明明才住手。

事情还没完。

中午放学时,李明明又带着同伙找上门。

他放言:“下午放学再打一架。”

同伙在一旁附和:“你们一人拿一把刀对杀。”

陈泗翰咽下怒气,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回家。

一到家,表哥和表姐看到他红肿的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着头,沮丧地说,“被人打了。”

表哥和表姐都是高中生,没有想太多。

表哥叮嘱他,“下午放学不要出校门,等我去接你。”

后来,他还没等到表哥,就已被拖到学校附近的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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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中,陈泗翰感觉同年级男生贺成,往他口袋塞东西。

贺成,也是被李明明霸凌的对象。

陈泗翰把手伸进口袋,不料被划出一道口子。

塞在口袋里的,是一把可折叠的卡子刀。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李明明再次对他进行殴打。

危急关头,他掏出刀,刺向李明明的右侧锁骨处。

李明明也掏出刀,刺向他背部。

争执中,他又刺了第二刀,随后逃跑。

李明明不甘心,持刀追赶,追了十几米,缓缓倒地。

李明明死了。

系锐器致心主动脉破裂急性大失血死亡。

陈泗翰重伤二级。

在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决定让陈家赔付李家11万元。

那时的陈泗翰,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只想快回去上课,因为马上就要中考了。

2014年5月13日,母亲李荣惠搀扶他去学校。

放学时,他们发现校门口围着几个黄头发的男孩。

那几个男孩之前也去医院找过陈泗翰,称要替李明明报仇。

母亲赶紧去找保安。

此后,陈泗翰再也不敢去学校,只好自己在家复习。

6月9日,警察突然找上门,逮捕陈泗翰。

他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说几句话,就被关进看守所了。

往后的时间里,关于案发当天的记忆,慢慢被时间吹散。

从被拖进窄巷,到刺出第一刀,甚至连同李明明的脸,他都想不起来了。

出事之前,他和李明明毫无交集。

出事之后,两个家庭陷入绝境。

这个15岁贵州少年的人生,从此偏离轨道。

在案件受审过程中,那把刀的来由一度成谜。

窄巷没有监控,只能找到陈泗翰口中的“递刀人”贺成询问。

一开始,贺成向警方表示,“刀是陈泗翰主动跟我要的。”

陈泗翰母亲不相信,去学校单独找他聊。

贺成确定陈母的手机没有开录音后,才说:

“我是看陈泗翰被打得太可怜了,才给他递了刀。”

前后供词有出入。

但法院最终认定:

“陈泗翰在单杀邀约下,

准备了一把卡子刀,

主观上有追求伤害对方的动机。”

2014年7月,陈泗翰当庭向李明明父母表达愧疚。

“我让李明明失去生命,给他父母带来极大伤害。”

李父很愤怒,一度想冲过去打陈泗翰。

陈泗翰父母曾2次下跪,希望求得谅解。

李明明父母直接回绝。

最终,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陈泗翰有期徒刑八年。

陈泗翰父母认为,儿子的行为属正当防卫,提起上诉。

陈泗翰所在班级55名同学也自发写了求情信。

“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

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

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请求法官大人轻判。”

但这封信,没有起到法律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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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陈泗翰被正式安排到未成年犯管教所。

他不知道八年有多长,如果按天数来算,两千多天。

这意味着,他将错过中考、高考等很多个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望着铁栏杆外的天空,陷入沉思。

“如果那天我能起早一点就好了,

就因为起晚了没吃早餐才去食堂,

我很少去食堂的,

唯独那次去了。”

刚进管教所的那段日子,陈泗翰觉得好分裂。

他一方面执拗地认为,自己不是有意犯罪。

可另一方面,道德感令他无比愧疚。

各种复杂情感,不断地撕扯着他。

他每晚都失眠到凌晨三四点。

即使不失眠,睡眠也很浅,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把他吵醒。

这时,他总会拿出一本书,蹭着外面昏暗的光线,静静阅读。

日子一天天在重复,劳作、休息和看电视。

机械化的生活,让他感到迷茫和无助。

起初,他一个人躲在角落哭。

可不安的情绪始终没法发泄。

直至认识洪其俊,他是管教所的老犯人。

他负责带陈泗翰适应环境。

被问及对陈泗翰的第一印象,他说:

“人比较老实,很内向,话很少。”

但他和陈泗翰成了朋友。

重要的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都是被霸凌者。

管教所的围墙看起来冷冷冰冰。

庆幸的是,依然有几束光透过冰冷,温暖着陈泗翰。

有个50多岁的教官,他对陈泗翰说:

“这是一所特殊的学校,

要把刑期变成学期是非常困难的过程,

慢慢来。”

每当遇到问题时,他总是默默帮陈泗翰解决。

或者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还有一位30多岁的教官,送了一支钢笔给陈泗翰。

上面刻着一句英文:

“Never Give Up.

教官像一个老师,为他指点迷津。

更令人感动的是,初中班里的同学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

跟他诉说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情,鼓励他,为他加油。

“我知道你在里面过得并不好,下次去看你时,一定要向我们倾诉你的烦恼。”

“天气转寒,注意身体。如果别人朝你扔石头,不要扔回去,留着你建高楼的基石。”

“《匆匆那年》的歌词,我觉得很美,所以想分享给你,我等你出来时我们一起听,我知道你喜欢听歌。”

还有陈泗翰的父母,他们从未抛下儿子。

每个月有半小时的时间会见。

他们每个月都准时出现,跟儿子聊天谈心。

陈泗翰也很懂事。

每当父亲问他,“最近过得好吗?”

他从不说“不好”,而是一直让父亲不用担心。

当时,在陈泗翰看来,8年很长,但那些温暖的人和事让他坚信:

黑夜会过去,太阳会升起。

在管教所的日子,陈泗翰并没有被命运打倒,反而更加努力。

每天劳作回来,别人看电视,他看书,或者抱着吉他练习、或者练字和唱歌。

由于自由活动时间很少,所以他每天都要提前把时间安排好,不浪费一分一秒。

一开始,他看不懂乐谱,也没人教他。

他只好反复看教材,慢慢练习。

无数个孤独时刻,都是音乐和书籍在陪伴他。

有时候,如果内心焦虑,他会借助写信来宣泄。

写给同学和父母。

他在信中对父母说:

“我好想您们呀,

但外面和家里的情况我却一无所知。

我听说这个星期六高一要开学了,

我担心会见不到同学们,

他们现在都没送照片和信来。

爸、妈,您们的身体并不如往常了,

多加点衣服,

保重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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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二审上诉快要开庭时,他开始担心。

可他还是藏住自己的情绪,安慰父母:

“我听说我有可能会二审,

就是有机会改判了。

想我的时候多看看天,

也许我也在看。”

当父母收到这封信时,泪流满面。

陈泗翰不知道的是,早在半个月前,二审没有开庭,法院直接宣布维持原判。

但好在,他凭借出色的表现,获得两次减刑。

分别为6个月和8个月。

他还被任命为组长。

主要职责是,协助教官管理其他的犯罪少年。

他很细心。

带新犯的时候,他会把需要注意的东西全部列出来。

提醒新犯要注意。

每个新犯的生日他都记得。

每逢生日,他都会送上祝福,或者送一些小零食。

他也很贴心。

对每个新犯,他会先自己详细地看一遍其个人资料。

了解完后,他就知道要怎么跟每一个新犯进行沟通。

久而久之,很多孩子都很喜欢他。

连同其他组的成员,都想让他来当组长。

2020年年初,管教所举办表彰大会。

陈泗翰获得了好几个奖。

除此之外,他还考取了大专文凭,学会弹吉他、吹萨克斯等技能。

父母每个月都能在公告栏的表扬通告中,看到儿子的名字。

为此,他们感到十分欣慰。

但同时,又备受煎熬。

听到一审判决时,陈泗翰母亲李荣惠当场崩溃。

姐姐怕她抑郁,整天开导她:

“判就判了,幸好我们还捡回一条命。”

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有一天,她目睹了一场校园暴力。

在一个巷子,几十个学生围殴一人,甚至有的人还拿着刀。

那个孩子被打得满脸是血。

看到这一幕,她突然泪崩了。

她心想,“儿子是不是也被这样围殴?当时他该有多无助?”

从那天起,她豁然开朗。

庆幸儿子还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但又不希望儿子终生背负着“杀人犯”的标签。

她用尽一切办法,去找律师替儿子辩护。

找了几十个,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案子。

令人寒心的是,向法院递交申诉状,也被屡遭驳回。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放弃。

可是,如果她放弃了,儿子还能依靠谁?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2018年年底。

他们向北京律师林丽鸿求助。

当听完这个家庭的遭遇后,林丽鸿决定接下这个案子。

2019年,林丽鸿第一次见到陈泗翰。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给她的印象特别深。

“他隔着玻璃,

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在谈案子时候,

他提的第一要求是,

不要因为这个事情,

牵连到他班主任。”

后来,记者问他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

他表示:

“班主任对我很好,

也没有做错什么,

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即使身陷囹圄,他还总是替别人着想。

林丽鸿被他深深打动。

她鼓励陈泗翰,“你已经尝遍苦味,接下来会是甜的。”

陈泗翰写给律师林丽鸿的信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2020年5月,林丽鸿向检察院提交假释申请,获批。

2020年8月25日,陈泗翰假释出狱。

那天,他把所有书籍、吉他和生活用品都送给狱友。

只给自己留下一沓信。

有人问他,丢掉6年全部回忆,不可惜吗?

他说:“出去后,我想追求更好的。”

陈泗翰在未管所待了2264天后,重获自由。

6年时间,他从一个稚气未脱的未成年人,变成一个大男孩。

可随之而来的,他将面临着和社会脱轨,和同龄人出现社会分层等问题。

这些都无法避免。

他需要自己去适应,去克服。

但家人更担心的,是他的前途。

毕竟“杀人犯”的标签,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很大影响。

不过,他答应父母,自己会申诉下去,讨回公道。

他表示:

“父母已经做了这么多,不想让他们的辛苦白费。”

原来,他什么都懂。

父母对他的爱,亲戚朋友对他的鼓励,一针一针都长在了他心里。

这份记忆,这份情,将永远驻扎在他生命中。

不会忘怀,不会消逝。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

“有些人不离不弃的帮助与关心,让你得到慰藉,成为艰难时的精神支柱。”

截止写此文的当下,陈泗翰已经在实习。

这是律师林丽鸿给他提供的工作,在律所进行远程实习。

如果能磨合成功,林丽鸿想让他当自己的助理。

她觉得,如果陈泗翰想当律师,肯定会是全中国最好的律师之一。

为何敢下此定论,她是这样解释的:

“因为他太了解一个蒙冤的人会遭受什么,

他要去改变什么,

他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就凭他这股劲儿,

就可以打赢很多人。”

如今,陈泗翰的微信签名为“城南花已开”

城南的花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要始终相信,人间有温暖,更有正义。

作者: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