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20分,我的闹钟响了,我从午睡中醒来。

我泡了一杯茶,按照一直以来雷打不动的惯例,我将在两点半喝完茶,然后按照既定的线路,走路去学校。我将在两点四十分与我的朋友碰面,然后在两点五十五分到达教室。

我端起茶杯,正往嘴边凑时,房子突然开始摇晃了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共振,传出咔嚓声、叮咚声。那时我们租住的老旧房子位于县城西门大桥的桥头,是交通要道,每当有大货车从楼下经过时,房子就会震动,只是动静没这一次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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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次,我没有多想,以为也是大货车。我端起茶杯继续喝茶,但这震动却没有停下来,窗户玻璃噼里啪啦地响,吊着的白炽灯跳着舞,茶杯里的水也跟着我颤动的手,起了波浪。

在我疑惑间,我妈从她午睡的房间里探出头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我想说可能是超载的货车路过了,张着嘴又说不出来。就在那一刻,从门窗外传来的,也只是限于门窗本身、汽车喇叭和房子抖动的声音。

突然间,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地震!这声吼叫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水中扔进了一块大石头。

就是在那一声“地震”语落的瞬间,尖叫声、呼喊声、哭声传进了屋内。也是在那一瞬间,我和我妈夺门而出,向楼下跑去。

大马路上,所有的人都在跑,有人跑反了方向,有人是因为惊慌失措,有人是因为要回去找人。在桥上骑摩托车的人,害怕桥塌了,来不及熄火停车,直接把摩托车往地上一横,就向桥头跑去。

我们跑到大马路上时,震动就停了。马路上全是人,大家惊惧不已,大声说着话,我们没有和他们交谈,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那时,我爸在县里挨着陕西汉中的一个乡镇上做工,越是靠近汉中,山越是陡峭艰险,山体滑坡是常有的事。我妈立即回家找到手机,给我爸打电话,信号却已经断了。

于是,我按照既定计划,去学校上课。路上、大街上全是惊惶未定的人们,汽车司机们狠狠地按着喇叭,却也难行几步,没有人理会他们。

我在一个小卖部找到了公用电话,还是没有信号,我提心吊胆地去了学校。

到学校时,大家都聚拢在行政楼前,虽然已经到了上课时间,却没有学生敢回到教室。我们各自说着自己在几十分钟前的经历,比较谁更有谈资。我发现,我的故事,一文不值。因为有的同学是踩着一张张桌子从教室后面飞奔到前面,他们把桌子上的书、玻璃杯全踢了下去;有的同学自述是从双层床上跳了下去;有的同学说当时他正在上网,网管跑了,所有人都跑了,他是最后跑,所以捡了很多钱、还有烟,遗憾的是没有手机;还有的女同学,吓得双腿发软,哭着,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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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热火朝天地分享故事时,行政楼里走出了一位老师,他把一张纸贴在了告示栏上,大家围拢上去看,上面写着暂时停课。

大家于是又散了,有的同学直接去了网吧。那时腾讯刚出了一款叫做“穿越火线”的网络游戏,这些同学就去玩这个游戏了。大多数人都回了家,我也是。

我回去后,我妈找出了一个纸盒子,又用塑料带包了好几层,让我拿着,她说里面是存折,千万不能丢,要不然家里在银行的钱就取不出来。然后她去找一众也在县城住的亲戚,看看他们是否在家,好商量对策。

我堂哥那时刚结婚两个月不到,他家住在八楼。地震发生时,他的岳母突然走不动路了,他就把她背了下去,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是一段美谈。

两三个小时后,我们与大爸和堂哥这对父子取得了联系。当时,县城里处处传言晚上多少点多少分钟会有多少级的余震。县城修在山沟里,中间是一条河,没有多少空旷地带。所以,当人们听说晚上的余震更大更剧烈时,所有人都想往乡下跑。但大多数人回不去,因为他们离乡下老家太远,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车。

我们的乡下老家,离县城不远。幸运的是,我堂哥找到了一辆回老家的线路车,地震发生后,线路车就立即涨价了。虽讨价还价未果,但我们一行人还是回到了老家。

那时我祖母住在老家,她种了一些蔬菜,隔三差五就来县城卖菜。所以我们回去后,家里就有现成的被子和凉席。我们又去邻居家,他们正在看电视,很意外的是,居然有信号。看的似乎是凤凰卫视,新闻说绵阳已经有700多人遇难,我们都很震惊。

我们让邻居和我们一起,带着床褥、凉席和被子,去机耕道上度过这个危险的夜晚。邻居答应了我们,但是她的公公婆婆却不肯去。她说:“不去就不去,本来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我祖母转过头去,跟我说:“她公婆房间里的灯坏了很久了,她也不肯换,也是说这句话。”

机耕道就是村公路,那时还是泥土路,有时一整天都不会有车经过,只有货车和拖拉机才愿意来。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在机耕道上找到了一处好地,那是山脊和机耕道的交界处。我堂哥说:“石头滚下来,要么往左滚,要么往右滚,是不会顺着这条脊滚下来的。我们又是在大路上,出了事,也好赶路。所以这是最安全的位置。”

当晚,我们就在那儿扎营了,一边期望能尽快联系到我爸,一边期望不会下雨。当天晚上,大家都等着传言中要发生余震的时间,但是并没有等到余震。大家又躺下睡觉,却没有人能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回到了县城,又去了学校。学校还是不上课,快中午的时候,我回家了。刚到家不久,我爸回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爸也是。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到晚上,大家还是东躲西藏,都带着被褥,跑到县城附近的空地和大马路上睡觉。最热门的去处是气象站,一是因为地势好,二是因为大家都说县里的气象站也管地震,大家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余震。幸运的是,那一段时间的夜晚,没下过雨。

县城里住在东西南北门的人们都聚在一起了,大家都说现在手机欠费也不停机了。所以大家都一个劲儿地打电话,从来不联系的人们,现在也通过电话聊聊地震、嘘寒问暖了。我堂哥说他已经欠费了一百多,等停机的时候,他就去重新办一张电话卡。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非常多,大家互相攀比谁欠费更多,赢了的人,会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学校应该是在5月17日左右复课的,因为5月19日的国家哀悼日默哀仪式,我们是在教室里参加的。那一天,我们都提前去了学校,只有一个女生晚到。整个默哀仪式,没有人说话,大家也都低着头,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肃穆的含义,就在我们这群初中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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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来组织捐款,年级组长在各个班级说:“所有人都必须捐钱,至少20,不捐的人,没有良心,大家都多捐一点,少吃一点,少喝一点,为我们年级争光。”

大多数人都捐了20,我也是。我想多捐一点,我妈说:“你弟的学校也要求必须捐款,你爸也在外面捐,你们三个人,加起来够了。”

那时,我午饭和晚饭都在家里吃,20块钱是我一周的早饭钱加零花钱。

我们学校大概有5000人,最后捐够了10万元,算下来,每个人刚好20左右。所以我想,大概,我们没有为我们的年级争光。

再往后,因为我们县的灾情并不严重,所以除了讨论灾情外,大家都在期待接下来的奥运会,大家也都在说:多灾多难,必有后福。

我大姨家就和我们老家隔了一条沟,他们的房子在地震中成了危房,后来改建时,就修到了我堂哥为我们找的那块避难地旁。

高中时,第二个班主任是地理老师,当地理课讲到板块运动时,他说地震发生的那个晚上,他就在家里睡觉,哪儿都没去,还睡得很香。他说到处逃命睡马路的人都是白痴,狗屁不通。

大学时,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德阳人,离汶川不远。地震发生后,他走了几个小时去什邡,想去帮一点儿忙,最后却发现无能为力。不过最后,他还是找到了一个志愿者团队,加入了他们。他常常说:地震对于他的意义,是永远改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