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去世时,我哭得最伤心,跪在姥爷的灵位前,我的心像打翻的五味瓶,由伤心、无助、绝望、惶恐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冲击得我昏天暗地,姥爷走了,我的避风港没有了,我这只漂泊无依的小舟以后停在哪里呢?果然,姥爷“头七”才过,小舅就让我回爸那里去,他说浩浩你姥爷去了,我忙没时间照顾你,你爸都再婚了,你也应该回去了。

那天回到家里时夜色已经很浓重,继母端着西瓜从厨房里迎出来,满脸的笑,可在我看来,无论那笑有多么明媚如花都难打动我的心,她住了我妈的房,睡了我妈的床,没准以后要打我妈的娃呢?尽管所有人都说是我妈辜负我爸,可我仍心存幻想,想着有一天如果我爸还单着,我妈就能回家。所以,我敌视这个粉碎我希望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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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甩掉脚上的鞋子,一边黑着脸向我原来的卧室走去,刚要推门,门却被打开了,一个比我高半头的男孩儿突兀地站在我面前,天,还真是雀巢鸠占啊?我不在家,继母把他儿子安排在我房间了,那我住哪儿?我不管,把随身带回的背包摔到床上,随后把身子也抛上去,摆出一个夸张的大字形,“我的地盘我做主,跟我争,绝不可以”我暗想,爸和继母紧跟进来,我双手垫着头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玩味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继母的笑凝结在脸上,她的手不自觉地搓着小围裙,那个男孩儿有点忧伤地看着我,爸像救世主一样上来打圆场,他说浩浩,你回来得急,爸没准备好,今晚你和你俊博哥挤一下,明天爸去买床。“三伏天,一个人睡都热,俩个人挤在一起得多难受,不好不好”我摇头说,爸开启劝人模式,我充耳不闻,两只腿叠在一起悠闲地晃着,爸口沫横飞,我油盐不进,爸渐渐焦躁起来,他开始数落我、训斥我,我想他是怕在那母子跟前跌份吧?继母不停地阻止爸,爸声浪越发高起来,我腾地坐起来,指着他们三个说:“什么意思啊?欺负我没妈啊?”屋里安静下来,爸像被一盆冷水浇醒了。

那晚,俊博哥睡在一张简易折叠床上,我旗开得胜、初战告捷,可是我没有一点的喜悦心情,夜风吹动窗帘,隐约能看到空中那轮饱满皎洁的月,俊博哥应该是睡着了,我的思绪像开闸的水,我遥想以前妈在的日子、回想姥爷对我的宠爱、设想以后将要面临的磨难,一颗心七上八下,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现在我不但有后妈还有后哥,这日子以后能有什么盼头呢?我的泪开始滑落,随着思绪的蔓延,呼吸急促,我开始哭出声,简易床吱嘎一下,俊博哥下地了,我以为他是去找我爸,不料竟拿条毛巾给我,顺势在我床边睡下来,我不想惊动大人,所以只敢小声让他走开。

俊博哥没动,他说:“浩浩,你为什么哭?是担心我和妈妈会欺负你吗?”我不语,眼泪更多了,他继续说:“浩浩,我和你都是可怜人,我不会欺负你的,至于我妈,你更可以放心,她很善良,她的心很柔软,只会被人欺负,不会欺负别人”我用毛巾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抽泣声渐渐小下去。

次日在闹钟中醒来,阳光满室,俊博哥的那张小折叠床不见了,我的枕边多了张小纸条:“浩浩,我是你哥,以后我保护你”,我不置可否,我开门出去,爸和继母都去批发店了,只有我俩在家,俊博哥在厨房洗碗,我倚在门框旁打量他,他很瘦,眉头轻锁,一副和年龄不符的“懂事”,他抬头看到我,笑了一下,让我快点吃饭,然后一起上学,我点头,他便从锅里端出饭菜,我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一定是昨晚哭时体力消耗太多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们之间的故事正式拉开序幕。

我最讨厌三年级的大胖一伙,他们常在学校的附近围堵同学,像群拦道狗一样让我们“留下买路柴”,我们小年级同学们的零花钱常被他们搜刮去。一日放学,天热得像要起火,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我鼓足勇气从教室里向校对面的商店跑去,商店近在咫尺,却被人生生扯住后脖领子,大胖不知羞耻地笑着向我伸出手,我目测一下身高差,打肯定没有优势,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没了气焰,把两元钱递过去。正想息事宁人,转身离开,却看有个身影飕地蹿到大胖背后勒住大胖的脖子,待反应过来见是俊博哥,他对着大胖说快把钱还给我弟,不然拖他见校长去,大胖憋得满脸通红,口中脏话不断,俊博哥的小细胳膊不停用力,大胖终于把两元钱扔给了我,俊博哥拉着我匆匆离去,那一刻,我身轻体健,内心里安定知足,有哥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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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爸和继母不回家,我俩在学校食堂吃饭,可是有好几次,我发现俊博哥都只买两个馒头,喝着食堂免费提供的汤,一日临睡前我问他钱都省下来干嘛了?他不说,我就威胁他如果不说就去告诉爸,俊博哥只好说实情,让我保密,原来,他爸因为过失伤人进监狱了,他心疼得了白内障的奶奶,所以把中午饭钱省下来给奶奶买眼药水,我听着他艰难的讲述,心里疼起来,难怪他瘦成那样,只是他小瞧了白内障了,姥爷家对门的老奶奶就是这个病,一只眼睛白白的,好吓人,不只是眼药水就能根治的,我拉住他的手说也算我一份。从此,每天中午,我们两个吃一份菜,学校的阿姨夸我们勤俭节约、珍爱粮食,我俩不约而同地笑。

虽然俊博哥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他真的像哥哥一样对我无微不至,他没有欺负我,反而对我疼爱有加,他把我放在第一位,晚上,他会帮我铺被子,早上叠被子,冬天,他从不让我用冷水洗脸刷牙,我脱下的臭袜子他默默洗掉晾好,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他都抢着做完,时常是我抱着漫画书倒在床上捧腹大笑,他把地擦得干干净净,我拿着遥控器对着球赛津津乐道,他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从不攀比我,如果爸爸说我懒惰时,俊博哥就说因为他是哥,多做点是应该的。

我们走在路上,他会搂着我的脖子向同学介绍,这是我弟弟,有人说我们长得像,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说浩浩,我没说错吧,我就说咱们长得像呢。爸和继母有时回来晚了,俊博哥就给我做饭,他学习大人的样子切菜、炒菜、煎蛋,菜非咸即淡、蛋糊得一片焦色,米饭常夹生,他手也被热油烫出大泡,但是我们都能忍着吃下去。晚上,我们睡前谈天,我说俊博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浩浩,没家的滋味很难受,我很珍惜你和叔叔给我和妈一个家,现在我们都有爸和妈了,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决定改口管继母叫妈了。

俊博哥初中毕业后没再选择继续读书,那时爸和继母的生意极其不顺利,家中开销吃紧,两个正在一天天长大的小伙子让大人愁云惨淡,懂事的俊博哥不顾大人反对选择学习厨艺,我说他白瞎了好脑袋,我骂他没出息、不上进,他怔了一下说:“浩浩,光耀门楣的事就交给你了,咱家有你一个大学生就够了,我就负责伺候好人们的胃”他故作轻松地说,可是我明明看到他收拾书包时落了泪。

在饭店学艺的日子应该很苦吧,我常见到他的手上是一处处的刀伤,他的脚肿得穿不下鞋,他的胳膊和脸上常有被油烫伤的痕迹,他的衣服经常汗透,他常一边和我说着话就睡着,我问他受得了吗?他说很好,哪有学艺不辛苦的?他还说饭店里的人对他很好,很亲切,很耐心、很呵护。

一天,我回家没带钥匙,就去他所在的饭店后厨找他,正是饭口,厨房里噪音大作,油烟弥漫、热气蒸腾,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厨师正操着外地口音破口大骂,我在厨房门口向里看,我看到俊博哥卑微地蹲在地上,用手一片片捡起碎掉的盘子,其他人仿佛没看到,那个厨师不停地用一柄长把勺子杵着俊博哥,说什么蠢啊、没长脑里啊,这点事都做不好,收拾下赶紧滚蛋。

俊博哥没有回嘴,他一直那么懂事,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啊?那个厨师为什么就不能给他点时间呢?谁生下来就是个厨师?再说看年龄,那人能当俊博哥的爸了,他怎么那么没有同情心?如果是他儿子受到这等待遇他得多难过?我偷偷地溜走,把泪咽到肚子里,装作没看到,我想俊博哥一定不希望我看到。

那晚,我主动给他打来水洗脚,并给他拿来好多创可贴,我看着瘦弱的他心中很疼,别的孩子都在上学的年纪、撒娇的年纪、天真烂漫的年纪,他却早早走进社会,“剑未佩好,双脚却迈进江湖” 可是谁又会顾及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我站在他身边想,“哥,今天过得好吗?”我问他,“很好,今天哥进步很快呢,胡萝卜能刻出好几种花来,师父们都夸我聪明伶俐呢,这样下去,哥很快就能给你挣钱喽”哥说,我转过身,眼里火辣辣的。

这就是我哥,一个10岁开始走进我生命的人,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可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心心相息,其实,亲情有时是不需要血缘作为纽带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