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先生曾说,人家都说是唐诗,我要反过来说,是诗唐,就是诗歌的唐朝。唐朝的确是一个文学的时代、诗歌的时代。
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唐代〕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初唐诗歌虽未能尽脱六朝的浮华和纤弱,随着陈子昂充满悲壮的“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涕下”的千古绝唱,就已经把“绮错婉媚”的上官体冲得七零八碎,唐诗就像一个决心“仗剑辞游”的英雄少年,开始从幽深的宫廷台阁毅然决然地走向茫茫的关山和塞漠。北朝的清健刚劲、南朝的清新明媚终于在少年才俊的“四杰”笔下相互交融,终于开启了大唐盛世的“风骨”和“明丽”。
从军行七首·其四
王昌龄〔唐代〕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继之而来的是那一群气势磅礴的边塞诗人,王昌龄高唱“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男儿本自重横行”的高适也来了;“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的岑参沉吟着“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也来了。他们豪情慷慨,气魄壮伟。
山居秋暝
王维〔唐代〕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闲适静谧的王孟也走上前台,他们以深细敏感的审美嗅觉描绘着盛唐山水风景的优美壮丽,歌咏田园生活明丽秀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是多么的令人心驰神往,“气蒸去梦泽,波撼岳阳楼”,这又是何等的壮美伟岸。
将进酒
李白〔唐代〕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以震古烁今的气魄唱出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正是这个狂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一代诗仙,以其绝世才华,豪放飘逸的气质,把诗写得行云流水而又变幻莫测,“情则滚滚滔滔,美如清水芙蓉”。
春望
杜甫〔唐代〕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祸国殃民的“安史之乱”如秋风扫落叶般将盛极一时的把盛唐的气象一下扫得七零八落。盛唐的最后一位诗人杜甫终于面色凝重地走来了,这个悲天悯人的诗人满腔忧郁地低吟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他的诗是一部中唐的血泪史。
望月有感
白居易〔唐代〕
自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安史祸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之争,严峻而冷酷的现实终于消解了盛唐积极浪漫的热情和理想。白居易的浅显平易的新乐府像一条大江横贯整个中唐,奇特险怪的韩孟抒发着个人的悲痛来反映现实的黑暗。鬼才李贺虽然有着丰富的奇思妙想,但总也掩饰不住浓重的感伤。刘长卿、韦应物虽才高八斗,也只能带着对现实的遗憾而退隐山泉。清淡秀丽的柳宗元和刘禹锡也只能黯然神伤,别调独弹……
泊秦淮
杜牧〔唐代〕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黄巢再也忍不住了,在“冲天香阵透长安”的季节,带领着他的“黄金甲”,摧枯拉朽,布满长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满眼朦胧,但他还是看清了晚唐的黯淡和衰飒。痛斥“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杜牧也只能感慨“多少楼台烟雨中”,盛世已去,不可再来。唐王朝终于和着289年的诗歌咏叹走向了日暮途穷。“六朝如梦鸟空啼”,韦庄这是在哀悼六朝的沦落呢,还是为唐诗留下最后的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