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侠客

(一)

军人为战而生,因而军人必须铁血,甚而不应与哭泣、思亲、恐惧等词汇作叙述上的搭配。

不过,假如你留意许多关于战争的记述,会发现军人在人性上的柔软甚至脆弱,其实与常人并无太多不同。比如面对死亡、承受剧痛时,军人同样会喊疼,会像许多人一样喊妈妈。

有位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老兵回忆,她在前线参加救护工作时,一个战友在炮击中被炸飞双腿、重创内脏。弥留之际,疼痛无比,泪眼模糊,不停地喊:“妈,救命啊!妈,疼死我了。妈,救命啊……”

虽然哭声凄惨,一众人等却无能为力,只能流着泪,任由他被炸没的下肢骨髓混着鲜血汩汩地流,直至哭声渐弱,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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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妈妈,并不能听到儿子临死的呼救。只是在巨大的疼痛、被死亡笼罩的无助中,人类的第一本能,或许都会像这位战士一样,呼喊妈妈来救命。

这是人类出自母体、受母亲哺育护佑以来保有的本能。只是很多时候,成年人必须努力克制这种本能,军人尤其要战胜这种本能。

可是,当耗尽生命做了你该做的事,忠诚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之后,死亡即将到来时,这种本能也无需克制或遮掩了吧。因为此刻,内心深处最需要的,是无条件爱你的那个人,你需要把最后的时间、最后的念想,留给这位赋予你生命的人。

人生从妈妈开始,在呼喊妈妈中结束,是一种感恩,一种循环。

(二)

这位躺在草地上看着镜头微笑的女孩,名叫刘守玟。她照相的地方,是古朴美丽的湖南长沙女子中学。

照完这张照片不久,这个18岁的女孩和许多同学一道,参加了抗日救国运动。当然,她并不敢将此事告诉妈妈,因为那只会让妈妈无尽地担惊受怕。

几经辗转,刘守玟来到了台儿庄战场。在这场著名的大战中,22军与日军在台东18里路遭遇,伤亡惨重。

战斗中,一位连长中弹倒地,救护员刘守玟冲上去抢救,被石头绊倒在数米远的地方。她刚爬起,一个日本兵冲上来,将受伤的连长砍死,鲜血四溅。

这个文静的女孩,突然爆发惊人的胆魄和力量:她举起一块石头向日军砸去,当场砸倒鬼子,而后对着鬼子的头部发疯般地砸、砸、砸,鬼子脑浆迸射而死。

砸死鬼子,刘守玟全身力竭,摇晃着站了起来,日军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左胸。

身受重伤的刘守玟被送到老乡家里救治。由于伤势太重,她奄奄一息,知道必死。她请房东大妈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两块大洋和上面这张照片,请大妈设法转交家人。

这封信是写给父母的,大致内容是:女儿无法尽孝,但国难当头,无法逃避责任,只希望能埋骨家乡。女儿参军没有告诉父母,现在有可能身死他乡,望妈妈不要悲伤……

交代完后事,刘守玟喃喃哭着“想妈妈”,在房东大妈的怀里死去。

67年后的2005年,房东大妈后人遵照刘守玟遗愿,将其遗骸迁葬于湖南革命烈士陵园。只是,她老家的妈妈早已过世,没能在有生之年等到女儿回家。

这位死前哭着“想妈妈”的女孩,被称为“台儿庄大战最美中国女兵”。台儿庄战争遗址中,专为她设立“湖南女中学生负伤处”。

她是抗日英雄,是传奇战士。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只是一名18岁的女孩,只是妈妈的女儿。

(三)

女儿如此,男儿亦然。

1984年的春天,昆明军区14军40师118团一营三连接到参战命令。19岁的新战士王建川,和很多战友一样,写下了意思大致相同的请战书:“宁上前一步死,不后退半步生,让自己闪光的青春在战场发光吧!”

在收复老山的战斗中,他践行了誓言,英勇杀敌,壮烈牺牲。战友们收殓他的遗体时,在他胸前口袋发现了带血的日记本。在日记本中,他给妈妈留下了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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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川的母亲并不识字,却无数次地翻看儿子的日记本。因为她知道,儿子赴死前,一定想妈妈,这些文字写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儿子对妈妈的呼唤。

王建川知道母亲不识字,却依然要给妈妈写字。因为对于生死未卜的人来说,最想告别的人,就是妈妈。

这位年轻的战士,生前喜欢写诗作文。他此生最后写下这些文字时,显然已经预想了自己生命可能结束,因而最想多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对母亲的思念和表白。他的崇高、他的忠诚、他的英勇,因而愈加真实,愈加感动人心。

2015年1月21日,领袖视察原14集团军时,特意朗读了王建川写给妈妈的这段文字。这位葬于麻栗坡烈士陵园7排33号的19岁男孩的身世,以及他对妈妈的爱恋,广为人知。

军人,在战场上是战士,在家庭中是丈夫、是妻子,是人之父母。临死之际,儿子、女儿,最需要的是妈妈。

上图:19岁的王建川。

(四)

在118团一营,王建川有一位战友名叫赵占英,两人同在老山收复战中牺牲。和王建川不同,赵占英没有给妈妈留下任何文字。

赵占英牺牲后20年,他77岁的妈妈攒足了路费,第一次到麻栗坡看望儿子。有人拍下了老妈妈不断拍打儿子陵墓放声痛哭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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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子之悲、久别之痛、生活之难,妈妈的泪水忍了20年。

愧疚、思念、悲伤,儿子在遥远的小城墓地等了妈妈20年。

有人替赵占英写下一首小诗:《妈妈,我等了您20年》(节选)——

妈妈!

那一定是你,

我听到了,

那手工的绣花布鞋,

踏在地上的声音。

从襁褓时开始就听着,

一直听到穿上了绿色的军装。

妈妈,20年前,

当我被敌人罪恶的子弹击倒在前沿,

我多么想你亲手为我合上双眼,

用你温柔的手,

再摸我的脸颊一遍,

让我在冥冥中,

再次接触你手上粗硬的老茧。

妈妈,我多想对你说,

我倒下的时候,

我的枪刺,

指向敌人阵地的那边。

妈妈,20年,

你走了好远,好远,

妈妈,20年,

我知道你好难,好难。

妈妈,

为了千万个另外的妈妈,

我和你都做出了无悔的奉献……

上图:赵占英烈士。

(五)

临死之前想妈妈、唤妈妈,是超越国界民族的人类共性。

2005,有名叙利亚政府军士兵在阵亡前,用手机给妈妈拍了一段视频。

这段视频枪声不断,显然拍摄于战场。士兵在视频中说,“妈妈,我很爱你”“妈妈,你要快乐,儿子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难过”,击中了无数人的内心。

《拯救大兵瑞恩》还原了二战中两个真实的情景:有名美国士兵在奥马哈滩头登陆中被炸得膛开肚裂,临死之前凄惨地喊妈妈;军医韦德在雷达站饮弹而死,弥留之际呼唤“妈妈,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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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濒死之际都喊妈妈?只要是人类,无论年龄,无论国别民族,无论职业从属,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没有长大的自己。

在妈妈面前,这个没长大的自己,会让你蜕去所有的“成熟”“干练”“坚强”“知性”,重回那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饿了疼了害怕了委屈了喊妈妈的童年。

惭愧的是,我们对妈妈这种最深度的爱恋和依赖,平时不常思考,思考时才恍然惊觉,甚至悔之已晚。

为什么人类这么多语言,对母亲的口语称呼高度雷同,发音大多都叫“mama”?因为这是婴儿出生后首先能学会的最简单发音,是人类最虚弱无力时最易发出、最想发出的称呼。这个称呼不用动舌头、不必费劲,只要张张嘴就能发出。

你是否正在尝试这个发音?那么,请给远方的妈妈打个电话吧。妈妈,总是在远方等着你,等着你用这个世间最美的称呼来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