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个坏怂,你就憎恶的很,给你和哈食你几天了一嘴都不动,哪尼那么多肉喂你呢……你嘴就奸谗的很,我今年再拉上一只把你倒换了,看你到那起呢起……你给不听话……把这几片食母生吃了……”我站在门口听见母亲站在北房的台阶上又在训斥豆豆偷偷的乐。

豆豆其实早就听见了车的熄火声,理都没有理母亲,挣着链子支支吾吾叫唤着等我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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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自从父亲走后脾气变的日渐暴躁难以捉摸,时常絮絮叨叨,见了儿子凶儿子,见了女儿训女儿,两个儿媳妇除外,几个岁孙子也是挨个收拾,——他们太淘气,不听话。反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是无一幸免。

推开门,豆豆神情沮丧,一副被伤的体无完肤的样子,眼睛里似乎还噙着几滴泪水,它望着我不停的摇尾巴,我和母亲打了招呼,便来到它身边,它托着铁链,立起两只前爪依偎在我的腿上,向我倾诉它的委屈。我抚摸着它的额头,它亲昵的直舔我的手,我清楚它讨好我得目的,我趁母亲不注意,就偷偷把他解开,它开心的冲出大门,美美撒了一欢子,在门前的杏树下蹭了个痒痒,又伸了伸懒腰,跑到墙角上叉起一条腿舒舒服服的撒了一泡尿,飞奔着向我跑来……唉,栓超了,可不栓咋办,母亲怕放你出去,吃上老鼠药,恰亏啊!

豆豆是家里一只尽职尽责忠心耿耿陪伴母亲的老狗,近年来为家操碎了心,今天豆豆刚进窝窝想打个盹,可常常溜进家里捣乱的大黄猫趁午睡又悄悄的溜下了墙头,准备钻进厨房找吃食,谁知它刚迈着轻飘飘的猫步来到厨房门口时,豆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挺着它的两块胸肌,准备干架的姿势,张着獠牙准备对大黄猫下口,大黄猫可吓坏了,速速窜上了墙头一溜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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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中的母亲被院子里动静惊醒,“这个坏怂大中午咬着干撒呢,连个午觉都睡不好……”豆豆听见母亲在叨过(训斥)它,趁母亲还没出门,就偷偷冲着北房门的方向气愤的汪汪了两声,像个大力士一样昂首阔步,拉着石锁回窝了!母亲撒着拖鞋,帽沿塔拉在额头上出来了,边走边用左手去顺她额头上掉下来的那几丝银发。自言自语道:“我怕把灶房门没有关,乃个害货又进来了,上次把我几个包子糟蹋了,今天又从墙上进来害人来咧……”说着她来到厨房门口,推了一把,“哦,锁着呢……”。“把他岁大养哈么人管么,一哈把人害死了……”

母亲漫步来到锅炉房看了看火,丢了两块碳就出来忙其它的了。她碰见啥活都干,一会儿拾翻这个,一会拾翻那个,从早上五点起来,到晚上九点就忙个不停点,父亲走后这近一年时间,她瘦了一大圈,孩子们给她带回来的各种营养品,她吃啥都没胃口,吃啥都不香……我知道父亲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太大!

父亲走后我时常梦见他,他总是穿着他最喜欢的那套中山装,背对着我,不知他在忙活什么……隐隐糊糊的,看得见摸不着的样子……

那天早晨,怎么突然间想吃母亲烙的韭菜饼,本想中午回家告诉她,有空烙一点,谁知中午一进门,院子里就飘着一股韭菜饼的香味。 推开厨房门,母亲正在忙活,我笑着问 : “妈,你咋记起来烙韭菜饼了? ”“昨晚梦见你大了,模模糊糊的,好像穿着那套中山服,说他想吃韭菜馍馍,我今天就烙了几锅子,看回来吗……正好你中午吃上些,回去给你媳妇和娃娃带一点,”母亲一边回答,一边给我找来碟子,切了两片放在餐桌上,然后张罗别的去了!

母亲是个命苦人,两岁多时不小心从炕头上掉了下来伤了右胳膊,由于当时家庭生活困难,医院医疗条件落后,再加上外公外婆也没有及时给医治,导致她右臂落下了残疾。 婚后的母亲在农业队里干活就因为速度慢,受尽了白眼。

1978 年 12 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中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中国对内改革先从农村开始,那一年农村施行“包产到户,自负盈亏”的家庭承包责任制,从此我们家也有了自己的土地,母亲那叫一个开心,再也不用去靠挣公分来维持生计了。 我们一大家八口人,而只有六口人的土地 ( 爷爷的土地在五叔那边,父亲因为上班没有分到土地。 ) 母亲和我们姊妹五个人零零散散分到的土地加一块足足有二三十亩,九亩水地人均一亩半,其它的都是旱地,林草地之类的,榆树洼的、杏树园子的、六十亩地的、老庙嘴的,北原的后原的、沟嘴的、任家门头的、任家庄背后的、大沟畔的……如今我都记不大清了。

父亲在外工作,照顾老人,拉扯孩子,家里家外的农活几乎都由母亲一个人来顽缠。 只有到了周末父亲才能帮上一些忙,尽管这样,要强的母亲还是将家里家外收拾的井井有条,地里的农活干的有模有样,家里的耕牛喂的是膘肥体壮,圈里的猪仔肥肥胖胖。

母亲是被贫困和饥饿吓怕了,她不想让我们再去挨饿。 为了改变生活现状,她将她大半生的心血和汗水都撒在了这片热情而实诚的土地里,土地回赠她的是一仓房一仓房的粮食,从那时起我们家也吃上了白面馒头!

记得七八岁时,有天晚上母亲带哥哥去榆树洼沙河沿上,给那三亩水地浇水,村里能说起话的都安排到白天浇了,而我家却安排在了晚上。 榆树洼里到处都是坟地,村里曾有人大白天看见,有座坟固堆上坐一老者头裹绷带血流满面,十分可怜,双手拄着拐杖晒太阳,不知是他看走眼了,还是编故事吓唬人,反正说的有模有样。 白天庄里人过路过榆树洼都感到瘆得慌,她娘两竟然待了大半个晚上,麻糊糊亮才回来,两人浑身上下全是泥巴,哥哥一边发牢骚,一边去换衣服,洗漱了准备上学,母亲穿着家里仅有那双沾满泥巴的雨鞋走在地上,鞋碗里发出狂闯闯的声音,她找来一把凳子坐下,准备脱掉雨鞋,可她一只手无论是怎么用力也是拔不下来,她喊来二姐帮忙,二姐扶母亲坐稳后,一手抓着鞋根,一手抓着鞋尖使劲往外一拽,鞋掉了,黄黄的泥糊糊夹杂着几丝热气,瞬间从雨鞋碗里溅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二姐又帮助脱下来第二只,第二只也一样,满鞋碗的泥糊糊,母亲脱掉早已被泥水浸透,满是补丁的袜子,一双冰冷的,白森森的脚板露在外边,由于受泥水长时间的浸泡,一点血丝都没有,二姐赶忙打来一盆子热水,让母亲泡上。 我拉着哭声,睡眼朦胧的问母亲为啥才回来,母亲告诉我,由于地埂上到处都是黄鼠洞,水丢到地里就不见了,通过鼠洞全跑别人家地里了,哥哥一边盯着水流的走向,一边给母亲打着手电筒,母亲穿着雨鞋高一脚底一脚的,一只脚陷在泥里边咋拔都拔不出来,好像长在泥土里一般,她扶着铁锹使劲一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脚是出来了,鞋确还在泥里,哥哥将灯光转换照在母亲脚下,母亲将手伸入刺骨的泥水里掏了老半天,才将那只淘气的雨鞋弄了出来,她穿在脚上开始继续忙活,娘俩堵了东边,西边漏,堵了西边北边漏,堵不住时就急得哭鼻子,就这样她娘两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才勉强把水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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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记忆中母亲时常会在大雨漂泊的天气,披一块并不遮雨的塑料布,肩上扛上大半袋子肥料去田间地头施肥,别人家地里都是男人在忙活,而我们家地里几乎只有母亲,她每次撒完肥料回来都会被泡成一个“落汤鸡”……

时光荏苒我们姊妹日渐长大,可以帮助母亲干好多家务活了,大姐被父亲单位招临时工上班去了,二姐三姐放学后负责做饭,我和哥哥负责给牛刮草,爷爷负责喂,这样一来,母亲就全身性投入到农田里去了。 童年生活中,我最愁的就是地里那些农活,永远干不完。 刚过完年,人还没有走出春节的喜悦气氛,就要给地里拉粪上肥,准备春耕,猪圈外堆着一大山猪粪,冻的跟石头一样坚硬,一镐头下去,溅的满嘴全是带冰的粪渣,“呸呸呸……”吐完继续挖……我和哥哥二姐轮换着挖,三姐负责后勤保障,母亲要忙与其它家务,爷爷主要工作就是给牛筛料,一家人工作分工明确。

初春的夜晚依然寒冷,你把被子裹的再紧,那刺骨的寒风还是会溜进门缝偷偷钻进被窝,冷的让你难以入眠。 天还没亮,母亲就在院子里嚷嚷,“电视看上半晚上,早上起不来,赶中午能犁完吗? 赶紧起来套牛……”我和哥哥依依不舍的钻出被窝,揉着惺忪的眼睛,将压在炕角的棉衣抽了出来,不情愿的套在身上,一边系扣子,一边张嘴打哈欠。 双脚塞进鞋窝,冰的让人打颤。 哥哥出门去拉四叔家的花脸牛去了,我去拉老黄,走进牛圈,老黄窝在地上,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嘴里还在不停咀嚼昨晚吃的那些草料,我解下栓在槽头的缰绳,使劲将它拉起来,它甩了甩尾巴,摇着头抖了抖粘在身上的草节和粪便,脖子里铃铛随着它摆动,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它将头伸进槽里抢了两口草料,才慢悠悠的跟我走出牛棚,母亲站在院子里,将早就准备好的套绳搭在牛背上,哥哥将四叔家的花脸牵下来用缰绳把两头拴在一起,由我牵着。 他用鞭杆挑起广子 ( 犁 ) 扛在肩上,哥俩摸着夜的黑走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身后只留下一连串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的牛铃声……

大约是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兴起农转非,父亲把母亲和我们姊妹五个的户口都报了上去,可母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户口要了回来,她担心将来要是政策有变,我们没有了土地,又要挨饿。 因为在母亲的眼里,土地就是她的根,也是她的魂……

我们姊妹农转非后村上将一部分旱地和自留地收走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沟嘴上我家那块茂密的高粱地,队长收去自己种了,不过长势一般。 还好我家又将一部分土地继续承包, 1994 年父亲和村上签订了一份土地承包“ 30 年不变”的合同,就这样我家之前的部分土地,给村上付过租金后开始继续耕种。

天有不测风云, 1998 年初夏,我正在部队服兵役,任家庄背后我家那四亩冬麦在母亲的精心培育下,长势良好,正准备抽穗,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在村长的鼓动下,我三叔,我四叔,我四妈及他们的后人们伙同村里人, ( 二叔没来,但他的二后人在场,唯独五叔家没有参与 ) 个个扛着铁锹来到我家地里,一铁锹一铁锹将一尺多高的麦苗连根抄起,翻晒在太阳底下,闹着要分我家的土地,说我家多吃多占,母亲看见自家的兄弟和侄子们伙同村里人对自己如同斗地主一般,心被眼泪淹了,气的当时昏了过去,父亲闻讯赶了过来,自家的田间地头站满了人,当他看见在困难中,他曾舍不得吃穿一心帮助过的同胞兄弟,和他曾深深疼爱过的那些侄子们,父亲双眼挂满了泪花,强忍着就是没有流出来,他唤醒母亲,将她推推搡搡硬拽回了家……

母亲回家后哭着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坐在沙发上只是吧唧着他的旱烟斗,一言不发……母亲让哥哥给我寄来书信,告知家里的近况,读完后我归心似箭,找部队首长请假探亲,部队首长怕我回去把握不住,犯下错误。 就直接与地方政府取得联系,请前去调解……四叔将当地政府部门派来调解人员骂的是狗血喷头,他将一整杯茶水用力拍在桌子上,溅的到处都是,用他在固原那几十年除了氧焊“唯一”学到的固普,扁着言子,骂道 :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前来调解的人员耐心的给社员们讲解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的相关政策,和毁坏幼苗要追究的责任。 反而被村上的社员们训斥的是灰头土脸离开了。 之后,除母亲的那几亩田地外,我们承包的土地全被他们强行“掠夺”走了,你家一亩,她家二亩……零零散散都“抢”走了。

丢了土地的母亲就像失了魂一样,病倒了,一病就是十多年,严重时姐姐都曾为她准备好了老衣,每当想起此事就让我感到心疼——我对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心疼,我看见曾经的“掠夺者”心疼,看到滩畔畔的六十亩田地心疼,看到父亲曾签下那份所谓三十年不变的合同心疼!

母亲在父亲退休后的精心照顾下,再加上大姐夫的中药调理,身体日渐有所好转,母亲再也无心去打理那仅仅剩下的几亩田地,之后就交于五叔暂且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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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如流水行云,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爷爷早已老百年,父亲去年也离我们而去。 母亲已进入古稀之年。 抢走我家土地的几位叔叔,似乎日子过的依然紧紧巴巴,母亲时常会翻出父亲当初签订的那份“三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合同跟我们嚷嚷 : “你们找乡政府领导问问,收音机上一直再讲,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这不还没到期吗……”我笑着回答母亲 : “妈,那些地现在追回来你还能种得动吗? ”“唉,种撒呢……前些日子,我碰见八队里老常老婆子,她告诉我,滩畔畔六十亩地里的那块水地,之前咱家种时,粮食好的,麦苗齐刷刷的,一根荒草都没有,地埂整理的光光趟趟 ,路也好走,现在地埂无人修整,都坍塌了,地里草长哈一人高,没人去除,路没人修,坑坑洼洼都走不成了……”“妈,那些地大部分现在都是咱们自家人在种,您还有啥不放心的……”“……唉……把乃地都糟了……当年,粮食好的……”“妈,现在国家政策可好了,精准扶贫以来,农村早就落实了“两不愁,三保障”,您还愁啥? 咱家又不缺衣少穿,只要您老安好,才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心愿! ”

津门网作者 伏正江,1978出身于宁夏固原市原州区,汉族、1996.12月参军,服役于甘肃84559部队,1999.12月退伍。2001年至今就职于固原市原州区公路管理段彭堡公路站。北京摄影函授学院学员、宁夏艺术文学院首期艺术高研班学员,宁夏摄影家协会会员、固原市摄影家协会会员,主要拍摄人文纪实类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