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烂了》系列005
马要跑得快,必须钉掌;人要走得远,就得穿鞋。
煞白的鞋底,藏青的鞋面,神气地走在农村的土路上。提裤露脚,有意无意中炫耀脚上的新鞋,是再也找不回的童年快乐与刻进脑海里的乡土记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江南皮革厂还没倒闭,村里的老少爷们,连同小姑娘老太太,无论是万元户还是穷光棍儿,脚上穿的全部都是自家做的布鞋。
上一篇写门嵌子的文章,提到了打袼褙(gē bèi)。正好赶上母亲节,这一篇就从打袼褙展开,聊一聊农村的老布鞋。
做一双布鞋,要从打袼褙开始。
选一个晴好天气,点着柴火炉,烧一锅水,加一瓢面,边煮边搅拌,这叫熬浆糊。
取出平时积攒下的烂床单、破衣服、碎布头,摘下一扇门板,用高粱头做的炊帚,在门板上刷一层浆糊,铺开扯平贴上一层旧布,再刷一层浆糊,再贴一层旧布,大概铺个三五层即可。
然后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等到内外干透,小心翼翼地从门板上揭下来,一块硬邦邦的袼褙就做好了——旧物利用,化腐朽为神奇。
全家人一整年的新鞋,都在这块袼褙里头。
第二步是纳鞋底。
那时的农村妇女,每人都有一个做针线活的“活筐子”——或用柳条编成,或用酒盒缝制。筐子里放着针线、碎布、剪刀、锥子、顶针、尖嘴钳,还有半截蜡烛头。
母亲不识字,筐子底下却压着一本很厚的书,书里夹着一家人的鞋样子,给谁做鞋就取出谁的鞋样,照着样子剪下一块块袼褙,然后用白布包边儿。
做鞋的白布从来不用买,全部来自白事。
山野大叔本地习俗:凡参加婚礼的亲朋,每人发两条毛巾,丧礼则回一块白孝布。
几块包了白边的袼褙叠放整齐,用麻绳或者粗棉线缝在一起的过程,叫做纳鞋底。
纳鞋底是极费气力的一道工序。
因为鞋底太厚,要先用锥子扎眼儿,然后顺眼儿扎针,再用戴在手指上的顶针,用力顶住针鼻儿,才能勉强穿透鞋底,待背面露出针尖,随即用尖嘴钳子夹住,把大针拔出,最后把麻绳在手上绕一圈,用力勒紧。
如此往复,一只鞋底,密密麻麻,要纳数百上千针,才能达到想要的强度和耐磨性。
棉布填千层,麻线扎千针。所以,老布鞋又叫“千层底”。
第三步是缝制鞋帮。
鞋帮也有“样子”,先照着样子剪一块袼褙,再分别剪一块鞋面与里子。
以袼褙为支撑,簇新的藏青布或黑条绒为鞋面,随便搭配一个里子(因为谁也看不到),缝在一起,最后再用布条滚边儿。
如果是男鞋,一个鞋帮就制作完成了,女鞋就得再加些点缀——通常要绣上一朵花。
山野大叔的村子里有位奇人,说书唱戏、制衣烹饪、电焊气球、修补火车轮胎,那是诸事皆能,百般都会,人送外号“万能”。
万能虽然智商超群,但却行为怪异,整天穿得花红柳绿,逢人就喊“乖乖”、“宝贝”,所以到老都是光棍一条。
万能的娘也很能,全村的女人如果要在鞋帮上绣花,都得来找她剪“花样”。来时只需带一张白纸,无论是四季花卉还是飞禽走兽,什么鲤鱼闹莲、喜上梅梢、并蒂牡丹,无不信手拈来,一把剪刀歪歪扭扭,顷刻而就。
最后一步是上鞋帮
把做好的鞋帮缝到鞋底上,比纳鞋底更吃力,还要左右前后对齐,所以一般都是先虚缝一圈固定,然后再锥子钳子,一针一针的缝。
那时的农村人,除了寒冬能得几天闲,其余时间都得长在地里。
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一天农活结束,母亲坐在昏黄的10瓦白炽灯下,吃力地纳鞋底的情景,实在纳不动了,就用大针戳一戳活筐子里的蜡烛头,或者习惯性地在头上蹭一蹭,然后继续扎针,勒线。
后来,兴起了割皮底儿,只需拿着鞋样到集市上,割一块黑色的橡胶鞋底即可,慢慢地再也没人纳鞋底,但鞋帮还得自己做。
再后来,传说中的江南皮革厂倒闭了,大量的廉价成品鞋涌入农村,手工布鞋也就彻底成为了历史。
如今,仍有两种人喜欢穿老布鞋,一是农民工,二是一些成功人士——一个图其便宜,一个因其舒适。
文/山野大叔
祝天下所有母亲福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