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市井凡尘。

袅袅不尽的烟火,延绵着这座小城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穿过繁华巷陌,萦绕在露野田间。述说着一个又一个,平凡人的不凡故事。这人间烟火,风花雪月都好看,爱恨情仇都浪漫。

读本故事——记录平凡生活,回味不凡人生。

晦暗、光明,破碎、圆满……城市或田野,白昼或长夜,万象皆是你眉眼。从今天起,我们推出的《读本故事》,拾了些故事,希望能让你的人生,更加璀璨。

明天,母亲节。

我想,朋友圈应该又挤满各种晒母亲节礼物表爱心的人。

呵。

但你真正关注过母亲这个群体吗?特别是,处于更年期的这部分群体。

女性更年期,又称“围绝经期”,常发于45-55岁,持续时间从2-3年到8-12年不等。期间性腺功能改变,激素水平波动,易出现各种生理心理变化,如失眠盗汗、烦躁易怒等。因为神经递质紊乱,更年期妇女较其他年龄段更易患抑郁症,且患者更难以求助,不易被察觉。

失眠、自残、抑郁……深渊里的母亲,或许,就有你的母亲。

#01妈妈“疯了”

两年前,早已在丽江新城安家的小牛又搬回了下八河,和妈妈住在从小的老房子里。因为,“妈妈闹得厉害,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妈了”。

起初,小牛以为是爸爸的病逝让妈妈受了打击,精神恍惚。出于女儿的孝心,她想陪在妈妈身边照顾,开解妈妈的心情。但很快,她发现这没用。妈妈睡不好,越起越早,先是五点起床,后来四点、三点。再后来,无论小牛夜里几点醒来,都能听见楼上妈妈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下了班,小牛就将儿子接来,希望孩子的童真和欢笑能抚慰妈妈的情绪,让她“想开点”。可是很快,儿子就不愿意再来了,说“外婆恶死了,老骂我!”小牛让儿子不要惹外婆生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妈妈确实是“恶死了”,会为了完全不值得在意的小事对孩子破口大骂,甚至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诅咒。

再后来,妈妈“疯”得更厉害了,说小牛偷了她的钱。在小牛证明自己没有偷钱、钱只是被妈妈自己收起来又忘记了以后,妈妈并没有一丝冤枉了人的愧疚,反倒是恼羞成怒,把家里所有的碗都砸碎了,孩子吓得直哭

“我爸不在了,也不光是她一个人伤心,凭什么她就要把情绪这样子倾泻在孩子身上?!”小牛很愤怒,甚至想过搬回自己家去,不再跟这个“疯妈”纠缠。但她始终记得,曾经的妈妈也温柔包容,细心照顾一家人的起居,在她和妹妹身上倾注了无法衡量的爱。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妈妈会变成这样

让小牛感到庆幸的是,她终究没有离开妈妈搬回自己家去。如果那样,她就不会在那个突然惊醒的午夜,听见楼上妈妈走来走去的脚步,并临时决定上去跟妈妈谈一谈心。也就不会在上楼时看见妈妈用裁纸刀将自己的胳膊划得鲜血淋漓而惊声尖叫……如果当时她走了,后面会发生些什么,小牛想都不敢想

“妈妈疯了。”小牛说:“我只觉得她疯了,要赶紧送医院。”考虑到昆明医疗水平更高,姨妈又在昆明方便照顾,小牛跟丈夫将妈妈带到昆明求诊。得出的结果是小牛从未听说过的一个词:围绝经期抑郁症。

小牛听不懂,医生又解释:“就是更年期抑郁症。”

更年期不就是脾气差点吗,何至于就抑郁症?小牛至今不明白,妈妈怎么突然就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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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妈妈需要的不是“想开点”

带着医生开的激素药物和抗抑郁药,小牛和妈妈回到了丽江。

小牛让妈妈一定要遵医嘱吃药,可是一段时间以后她发现妈妈并没有吃,原因是“我看过了,这是精神病的药,你才是精神病”和“副作用那么多,你给是想害死我!”

没办法,小牛上网查找了许多关于更年期抑郁症的资料,结果令她十分震惊:网上有着大量的案例,是更年期抑郁导致的自残、自杀。在此之前,小牛从不知道,这个在生活里几乎没有听过的病,竟然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妈妈们真的太苦了,付出了一辈子。”小牛说:“她们一直是照顾别人的角色,从来都是她们关心别人。所以当她们需要被关心的时候,大家常常注意不到。甚至于她们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还要被家人说是发神经。”

曾经温婉的母亲如今面目全非。大家只知道责怪她的改变,却从来不去找找她面目全非的原因。

妈妈不肯吃药,小牛就把药碾碎,放进空胶囊,再换个药瓶,对妈妈说是营养素,每天按时按点地哄妈妈吃。她的心思没有白费,有了药物,妈妈病情很快好转。

“至少她现在可以睡一整夜。”小牛说:“你不知道,失眠太毁人了。”

“我以前也以为,更年期嘛,忍两年也就过了。其实每个人程度不同,严重的人可能根本忍不过去。”小牛想想都后怕。

现在的小牛,还是跟妈妈一起,住在老房子里。她经常借着讲别人家的事,给妈妈传递一个信息:更年期抑郁不丢脸,更不是不治之症。这个谁谁,还有那个谁谁,还不是一样的。她希望妈妈不要为疾病羞愧,觉得自己给女儿带来了麻烦。

除此之外,每当她听朋友抱怨父母,就提醒对方要留意更年期症状。“这病其实一点不稀罕,是很正常的。但是千万不要不放在心上,那是我们的妈妈啊。”

小牛说:“我以前也会说‘想开点’,但其实妈妈需要的,不是想开点,她需要你带她去看病。”

#03是生病,还是诅咒?

作为一个医生,52岁的和玉水很清楚自己身体里正在发生的变化。

最早的症状只是胳臂疼痛,和玉水以为是做家务累伤了手,贴了几贴膏药,没用,还越疼越厉害,于是她又去诊所打了封闭。

打封闭是有些作用的,只是这痛来得奇怪,打过封闭的胳臂不痛了,另一只胳臂却又莫名其妙痛起来。

和玉水心里有了些怀疑,就默默地等,等下一个症状的来临。

很快她就等到了:猛然之间的心动过速,心跳每分钟超过120;突然发热,一瞬间大汗淋漓;再突然发冷,冷得打寒颤;心慌意乱,睡眠向来很好的和玉水,常常噩梦惊醒,醒来就再也难以睡着。

所有的症状,都在明确地指向一个词:更年期。

好在和玉水对此早有预料,她知道更年期是每个人都必经的过程。年纪大了,体内激素撤退,自然会带来各种生理的反应和心理的波动。至于表现有多严重,就因人而异了。和玉水对自己的评判是:更年期综合征,不算严重。于是她开始给自己补充激素类药物,并且严肃地与家人谈了一次话,对自己可能有的症状做了个预告。

有药物和家人的支持,和玉水的症状很快稳定下来。更年期综合征的影响在她的生活中很快过去了,几乎没有留下阴影。

但她的老同学李嬢嬢,就没有那么幸运。她的症状比和玉水严重许多,除了胸闷心慌,肢体疼痛和睡眠障碍,她连情绪和心理都像是出了问题,总是打电话跟和玉水痛哭,诉说丈夫的冷漠、孩子的不孝

和玉水自然是劝解李嬢嬢,还把自己的药拿给李嬢嬢让她吃了试试。但她的那点药,对李嬢嬢的病情却是杯水车薪,李嬢嬢的情绪越来越坏了。

有一回和玉水去看望李嬢嬢,李嬢嬢有些不愿见人,但还是在家里招待了她。和玉水刚进门就吓了一大跳:过去十分整洁精神的李嬢嬢,此时竟披头散发,憔悴不堪,身上甚至散发出久不洗澡的怪味,说起话来也是心不在焉,刚刚讲过的话扭头就忘了。屋子里也是乱七八糟。和玉水把带来的蔬果放到厨房,发现冰箱里的肉都已经臭了,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过。

看完李嬢嬢以后,和玉水约了李嬢嬢的丈夫李叔叔,严肃地告诉他:你老婆不仅是更年期综合征了,恐怕已经是更年期抑郁,你必须马上带她去看病。

没想到,同是老同学的李叔叔竟生了气,拂袖而去,还留下一句:“我家也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咒我媳妇得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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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她生病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说嘎”

有一天半夜,李叔叔给和玉水打来电话,这个对“抑郁症”有着深深误解和羞耻感的男人终究还是扛不下去了。

他说,李嬢嬢好似出现了幻听,总是说家里有人,吱吱哇哇地吵闹,从一个屋子找到另一个,非要把那些不存在的人找出来赶出去。有时候李叔叔夜里睡得好好的,会被李嬢嬢一巴掌扇醒,非要说李叔叔在骂她,在说她的坏话。

李叔叔和李嬢嬢一起过了大半辈子,少年时的情义,又扶持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李叔叔说,就算过去也有争吵,但妻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从来没见过的。

“这个疯婆娘,她简直是神经!”气急败坏的李叔叔说。

生气归生气,李叔叔还是听了和玉水的建议,带妻子去外地检查。据李叔叔说,李嬢嬢听说要去看病,便不停哭闹,说丈夫是要把她骗出门扔掉。带去检查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检查的结果比和玉水预想的抑郁症还多上一重:更年期躁郁症。

住了三个多月的院,李叔叔和李嬢嬢回来了。

和玉水前去看望,李嬢嬢恢复了很多,幻听没有了。她重新变得整洁干净,切了水果让和玉水吃,还能跟和玉水讲玩笑,像是回到了病前的模样。临走时,李叔叔悄悄叮嘱和玉水:“我们这次去对外只是讲去疗养了,她生过病的事,你不要对别人说嘎。”

和玉水有些不理解:明明是正常的生病,何至于这么忌讳?

但她也理解李叔叔,在传统的丽江人眼里,抑郁症=神经病。她不知道这种对疾病的污名化,什么时候才能被洗清。

#05“两个女的各自在房间哭,都活不下去了”

现在的阿寿,回想起母亲的更年期,还会觉得后怕。“就像瞎子过了独木桥,”阿寿说:“当时么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想想,真的庆幸。”

“上学的时候,哪个老师脾气大,我们背地里都要嘲讽人家是更年期。”在小时候的阿寿心里,“更年期”更多是骂人的词。长大后的阿寿当然知道更年期无论男女,无论贵贱,不过就是每个人都必经的阶段,顶多就是激素水平紊乱、情绪不稳定罢了,跟青春期也没什么不同。但若是问他:更年期综合征到底能有多严重?其实他也不知道。

阿寿母亲的更年期,过得还算平稳——至少阿寿当时什么也没发现。彼时,他的妻子刚刚生下第一个孩子,小两口对着个除了吃喝拉撒便只知道哭的小肉球,手足无措,便请了母亲来帮忙。

产后的妻子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体内激素的波动、身体的痛楚、带孩子的艰辛,让她难于应对,情绪低沉。阿寿提早了解过产后抑郁,对此十分警惕,使上了全部精力照顾妻子和小孩,但他也只是个新手爸爸,时常觉得精疲力尽。

阿寿的母亲,便被自顾不暇的阿寿轻飘飘地忽略了。

要说征兆,阿寿事后倒是想起不少:夜里孩子刚啼哭一声,母亲便来敲门了,就跟不用睡觉似的。累得七荤八素的阿寿,也乐于让母亲去照顾,还觉得“正好”;母亲常说自己心慌,坐立不安,手上的事停不下来,实在无事可做了,就在客厅里一遍一遍地铺沙发罩,总说铺得不平整;孩子睡着了,她还隔几分钟就来看一看,摸一摸,唠唠叨叨,搞得妻子有意见;母亲的脾气也变坏了,吃饭时,阿寿和妻子只要耽搁了几分钟,母亲就摔筷子摔碗,摆脸色,有时候冲着阿寿妻子,讲话没有分寸,出口伤人。妻子本就辛苦,也不曾受过这种委屈,这种时候便不知怎么才好,只能回卧室去哭。

“两个女的,就各自在房间里哭,我都活不下去了!”阿寿以为这就是“婆媳关系”的难缠,焦头烂额。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劝我妈别太敏感,想开一点,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阿寿说:“有一回我气急了,吼了她一句,‘你是不是更年期发作?!’”

吼出了这句话,阿寿明显感觉母亲瑟缩了一下,仿佛自己说了什么歹毒的话似的。

阿寿和妻子商量着,把母亲送去外省的姐姐家散心,又将岳母请来照顾孩子。“毕竟是我媳妇的亲妈,她们两个闹不起来。”阿寿的想法很简单:让婆媳俩分开,一切便都好了。

#06新生命的隔壁,是思考死亡的母亲

阿寿知道后怕,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他才从姐姐嘴里知道原来母亲真的得过更年期综合征,甚至已经有了抑郁表现。

原来,那时候的母亲已经很痛苦:彻夜的失眠,没来由的害怕。情绪的痛苦本就难以招架,照料新生儿的辛苦更是雪上加霜。她控制不住脾气,可是发完脾气又觉得后悔,总是在发怒—悔恨—自责之间来回辗转。

再见到母亲时,阿寿姐姐已经陪伴她治疗了很长时间。阿寿熟悉的那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又回来了。她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浑身散发着幸福的光彩,还给儿媳买了许多礼物。

“我结婚前你就多喜欢她的嘛,你自己选的儿媳妇!”阿寿跟母亲开玩笑:“那时候你那么收拾人家,给人家收拾得想死!”

“那时候,我也想死。”母亲淡淡地说,却把阿寿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体贴细心,为了妻子孩子费尽了心力,没想到却遗漏了更年期的母亲。多少个夜晚,当他照顾好新的生命疲倦睡去后,隔壁的母亲却彻夜难眠,正在思索着死亡。

“我们男人真不容易!”阿寿笑着说:“老婆产后抑郁,老妈更年期抑郁,没完啦,哈哈!”

他的妻子白了阿寿一眼:“你不容易?”

“是你不容易,你们不容易,嘿嘿。”阿寿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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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年期是每人从中年到老年的必经之路

古城区人民医院内二科主任赵香莲医生每天的门诊量达60多人次,但是前来看更年期综合征的,却寥寥无几,顶多三四个。

“更年期是每个人从中年到老年的必经之路,绝大部分人都会有更年期综合征的表现,女性发病率略高于男性,这是一种不可逆的生理现象。”赵香莲说:“更年期综合征并不是一种直接致命的疾病,很多人想着熬两年就过了,所以就诊率就不高。”

“但如果放任不管,发展成为更年期抑郁、焦虑或是躁郁,就可能会有严重后果。”赵香莲说:“一般中老年患者因身体莫名疼痛、失眠等状况求医,如果检查能排除其他的疾病,我们就会考虑可能是更年期综合症。”赵香莲说,“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是更年期综合症,连挂哪个科室的号都不清楚,需要通过很多检查,才发现是更年期综合征。”

被污名化的更年期综合征:发病率极高,就诊率极低

丽江市第二人民医院主治医师郜东华介绍,“在丽江,更年期综合征就诊率低,有两个原因:一是社会认知度和居民文化水平相比大城市较低,特别是在广大农村山区,很多人都没有这个意识;第二是更年期综合征被污名化,人们总觉得这代表‘老了’,代表‘精神病’。患者病耻感强烈,心理压力大,宁可死扛也不愿就诊。”

“轻微的更年期综合征,在家人的关爱和心理疏导下,是可以在一两年内自行改善的。但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甚至是更年期焦虑、抑郁,就需要通过药物来干预。

郜医生说,女性对于更年期综合征的认知相对更高,更容易接受诊断治疗。而对一些男性而言,更年期的认知度低,甚至以为更年期综合征是女性特有症状。知识盲区和羞耻心,让男性更难以接受自己得了更年期综合征这个事实。

其实,更年期不分男女,甚至由于男性的雄性激素撤退速度更为缓慢,所以他们的更年期持续时间更长。

记者手记

在母亲节谈论更年期抑郁,似乎有些沉重。但是那些深受更年期综合征、更年期抑郁、焦虑困扰的母亲们,她们所面临的处境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沉重。

青春期时,我们总在抱怨母亲太烦、太凶。有时挨骂了,还会愤愤不平地回怼:“妈,你就是更年期提前了,才这么烦!”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们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这种感受?

更年期,它并不是一个妖魔化和异类化的代名词,只是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母亲,人生正在走向暮年。当母亲出现那些看似烦人的症状,恰恰说明,她已年老,正在走向人生之秋,无可回头。

突然想到卢思浩的那段话:我认识妈妈的时候,她只有23岁,我猜想,妈妈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美的时候,只是那时的我一定在不停地哭,所以忘了看妈妈最美的样子。

花开花落,自有其时,妈妈的秋天,要陪她好好地过。

世界上的温柔,记得给妈妈留一份。

(文中小牛、和玉水、阿寿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