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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窝囊”早先年并不叫“三窝囊”，他在家里排行老三，王家庄里的人习惯上称他为“刘三儿”。
刘三儿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长得人高马大的，为人也比较热心肠，在村子里的人缘颇好；二哥年轻时就跑到兰州当兵去了，退伍后也没打算回老家，索性就将家安在了千里之外的兰州。
刘三儿没有大哥那般好人缘，也没有二哥那般豪情壮志，他打小就给人留下了胆小怕事的印象——
同龄的孩子相伴去隔壁村偷葡萄，刘三儿摇头不敢去；大伙儿商量着一起下河摸鱼，刘三儿捏着衣角直往河岸边退；甚至有次过年放鞭炮，一个窜天猴就将刘三儿吓得抱头鼠窜......
那时候，刘三儿只被同龄的孩子嘲笑为胆小鬼，谁也没往“窝囊”两字上想。后来，刘三儿在母亲刘老太的张罗下娶上了媳妇，也就是因为这个媳妇，刘三儿被村子里的人套上了“三窝囊”的绰号。
02
听村里人说，当初刘三儿的父亲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用刘老汉的话讲，“这么俊的媳妇，三小儿罩不住！”
可刘老太不忍心拂了孩子的意，趁老头子和两位儿媳妇不备，她将压箱底的玉镯子给偷翻了出来。刘三儿的老丈人是个认钱不认人的财迷，一看到红布包着的玉镯子，眼睛都直了。容不得闺女愿不愿意，选定了日子就觅花轿把她抬到了刘三儿的家。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刘老汉的眼睛果然毒，新过门的儿媳妇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她表面上装出一副懂事纯良的样子，可私下里却风骚得要命。
贾庄集上代销店里的男售货员可以随随便便摸她的手，裁缝铺子里的李裁缝用一条时髦的布匹就可以搂她的腰；更别提那家新开的理发铺子了，帘布一遮，进去了老半天的工夫，她才顶着一头绵羊毛似的卷发扭着腰从里屋走了出来......当然，这些秘闻都是刘三儿不知道的，它们只在王家庄好事者的嘴里传来传去。
03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些秘闻还是被嘴松者透露给了刘三儿。
刘三儿虽然为人老实，可他的心眼却不少，他早就在心里扣算过媳妇的开销，按照她手里的零花钱，是断不能又买新衣裳又烫头的，更别提隔三差五拎块猪蹄膀回家了。
有时刘三儿也会故意问一嘴媳妇钱是打哪里来的，听到这样的问题，媳妇给出的答案也全依凭她的心意——高兴时，她会边嗑瓜子边说是自己平时攒下来的体己钱；不高兴时，她就秀眉一皱，恶狠狠地朝刘三儿骂一句“要你管！”
媳妇开嘴一骂，刘三儿也就不敢吱声了，慢慢地，刘三儿也就有了“三窝囊”的外号——媳妇在外面不检点而老公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人不窝囊世上就没有窝囊的人了。
自打刘三儿有了“三窝囊”的绰号，大伙儿也就人人都觉得比刘三儿高一头了。
你瞧！李家在翻盖房子时，明明知道当年灰橛的所埋之地，可他家却故作不知地将围墙往刘三儿家那边靠了两三尺；刘三儿家种在南边树林子里的芍药，根还没长成就被人挖去了好大一片，这是抢在他家前头把根剥皮换钱了。
就连刘三儿家的小子，在学校里也被人起了“野种”的外号，这还不算，这小子还时不时地被人挤到墙角里揍，回家时脸上经常挂着彩。
04
看到孩子被人打了、芍药被人挖了、宅基地被人占了，刘三儿没有半点儿动作，他除了蹲在墙脚儿劝孩子不要跟人一般计较外，剩下的就是一个人抽闷烟了。
至于孩子被别人骂野种这件事，刘三儿心里有数，孩子保准是他的——新婚夜，自己的媳妇还是顶花带刺的黄花姑娘；再说，自家小子略有些弯曲的小拇指就是遗传自他们老刘家，这是孩子是亲生的铁证。
受了那么多欺负，窝囊的刘三儿都没有反击过，这不免让大伙儿更加瞧不上他了。那些年，为了谋生计，很多年轻人都放下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去外地干建筑了，可刘三儿没有出去。
刘三儿不出去，一是没有人愿意带上他，二是他不舍得离家。就这样，他和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同留在了王家庄。
也就是这段时间，刘三儿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件事之后，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愿意喊他“三窝囊”了。
05
那是一个太阳晒得人心烦意乱的夏季，午觉之后，刘三儿照常轰着羊群去河边吃草。
放羊的时候，刘三儿和其他不一样。他不喜欢坐在杨树阴凉里伴着琴书打盹儿，也不喜欢和别人凑在一块打骨牌，他喜欢蹲在龙沟子旁钓鱼。龙沟子旁附近水深草多，一向有草鱼在里面做窝。
那天，刘三儿正专心盯着河面上的鱼漂时，隐约中听到远方传来孩子的呼喊声。他眯着眼睛朝四下一望，猛然发现在十几米开外的河面上，两个孩子正一上一下地探着头，他们嘴里低声呜咽着“救命”，声音时断时续，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显得毫无力道。
刘三儿二话不说就边跑边褪掉了衣裳，在水里扑腾几下，他就来到了河中央，左胳膊搂一个，右胳膊抱一个，双脚鸭子似的踩着水就将两个孩子送到了浅水区。
望着惊魂未定的两个小子，刘三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后来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扭转身子，“这条河夺了好几条人命，以后别下水了！”
两个孩子怔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父母从地里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他们才回魂似的反应过来刚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06
虽然刘三儿没怎么声张，他救人的事还是传遍了整个王家庄。
天合黑儿时，被救的孩子的父母拎着烟酒上门来道谢，刘三儿却没留下来一样礼品，他只是蹲在墙脚淡淡地说了句，“都是乡里乡亲的，客套个啥！”
过了没几天，李家就把墙头拆了往后退了好几尺，大概是因为被救的两个孩子里就有自家孩子的缘故。
又过了一段时间，刘三儿一大早在自家当院里捡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叠了一沓钞票，旁边还放着一坨黑褐色的树根。
媳妇和儿子不解，刘三儿心里却明镜似的，望着屋后的那片芍药，刘三儿不禁摇头晃脑背着手低声哼起琴书来。
尽管谁也听不清刘三儿嘴里的曲调，可谁也不愿意打断他。远远地望过去，刘三儿竟有些顶天立地的模样，好似电视剧里苦尽甘来的大英雄一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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