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作者谦虚公

一个奇怪的病例

同光年间(1861年-1908年的同治、光绪两朝),有位名唤朱五四(原文做朱某)的外科郎中,每日清晨便会在街边给患者坐诊看病、发放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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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街头行医的老照片

某日,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糙汉子前来问诊。但见他解开大褂,露出胸前一处大疮,创口如茶杯粗细,已然洞穿肩背,前后通透,且流脓溃烂,臭不可闻。

朱五四细细观察后对那汉子说道:“这病太过凶险,药方须用大珍珠数钱(中国旧制1钱约3·73克)磨成细粉!”(据《本草纲目》记载:“珍珠味咸甘寒无毒,镇心点目;珍珠涂面,令人润泽好颜色。涂手足,去皮肤逆胪。”

那汉子面无难色,豪爽地表示:“只要能医好俺这毛病,就算拿一百粒珍珠,老子眼皮都不眨一下。”话说翌日,这糙汉还真的带着如黄豆般大小的珍珠数十颗如约而至,交由朱五四随意挑选。老朱欣然接受,并为他调配药膏,涂抹患处。

待敷药完毕,糙汉穿衣离去。这时,候诊病患中有一长了小疮的矮个儿凑到老朱近前,阴阳怪气地问道:“我说大夫,您真有把握给他nèi病治好喽?”老朱对自己的医术颇有信心,因此面对这矮挫穷的质疑也懒得搭理,只是从鼻腔中挤出两声“嗯嗯”作为肯定的答复。

谁想那矮个儿反而来劲了,嗤之以鼻地说:“是个人就会死。我呀,奉劝先生您还是莫再做无用功,给nèi家伙用药啰!”老朱听罢大吃一惊,忙问:“莫非您也晓得他那个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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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儿扑哧一笑,朝老朱翻了个白眼:“我要懂瞧病,还犯得着登门拜访,劳您大驾给我治疮噢?!我是瞅他nèi般光景,就晓得没招儿啦。”这说话说一半的,成功勾起了老朱滴兴趣。老朱朝那矮个儿打了一躬道:“在下愿闻其详。”

矮个儿见其买账,遂慢条斯理、徐徐道来:

我从前呐,跟nèi哥们在湖南当兵。因军中粮饷不足呀,就经常跟着部队到地方上劫掠百姓。虽然兄弟我也有份儿,但咱还是很讲原则滴——只谋财,不害命。

有一回啊,我二人撞见个老头子带着俩娃娃逃难。男娃约莫十来岁,女娃大概八九岁,都是老头儿的孙子(女)。

我仗着利斧在手,一个箭步上前,高声喝道:“打…打打打劫!”

那老头儿战战兢兢、惶恐万分、跪地磕头、哭喊求饶:“俺包袱里仅有作为盘缠的纹银二十两,现在通通献给军爷,求军爷开恩,放过小的一家。”

nèi哥们二话不说,劈手夺过银子就叫他们赶紧滚蛋,可还没等走远,nèi哥们忽然想到老头儿的棉袄挺厚实,怀疑里面还夹带了财物,就扭头追上前去要老头儿把棉袄也给扒下来。

老头儿失声痛哭、涕泪交错地说:“俺身上真的别无它物,接下来只能靠讨饭活命啦!”可nèi哥们却跟老头儿卯上了,非要他脱了棉袄不可。老头儿又告饶道:“如此严冬酷寒,把棉袄脱给你,俺非冻死不可。俺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可怜这俩年幼的小孙儿可咋办哟!求军爷发发慈悲,放过俺们吧。”

我瞅他苦苦哀求的模样都心生怜悯,便在一边帮腔:“咱别得寸进尺了,见好就收吧!”

谁知nèi哥们勃然大怒,骂到:“呔!你个老东西,还顾着这俩小毛孩儿?得嘞,老子现在就叫你绝了念想!”言毕手起刀落,将那小女娃劈为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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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见状悲痛欲绝,顿足捶胸。nèi哥们毫不含糊,一把又揪住老头儿的发辫,手握钢刀扑哧一声,但见刀尖打前胸进后背出,扎一对穿眼儿,五脏六腑跟着血浆子呼呼地往外冒。老头儿很快就嗝了屁,nèi哥们趁机扒下他的棉袄。再转头瞅那小男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死在路边。

我俩忙卷起棉袄撒丫子跑路,到僻静处再拆开袄子一瞧,额滴个乖乖!在破棉絮里居然真找着不少珍珠,还有数十张金箔。

nèi哥们从此一夜暴富,返回老家置田买地,成了土豪。但jiè事噢,说起来也忒玄乎了——他家这些年来啊,人一个接一个地死。现在他胸口又长了这么个大疮,这位置吧,跟当年他捅死的老头儿那刀伤处一毛一样。你说这难道不是报应吗?

朱五四听罢不禁吓得毛骨悚然、呆立良久。后来他去打探那糙汉的下落,听闻他果真因药石无用、一命呜呼,其家业亦被败得一干二净,半毛不剩……

兴亡百姓苦

上面这则故事原名《孽报》,出自成书于光绪十八年(1892年),由天津廪贡生李庆辰编著的《醉茶志怪》中。

该书共四卷,346篇。其中很大一部分颇似《阅微草堂笔记》,志怪简明质朴而又富于理趣,轶闻错出其中,多寓劝戒之意。

尽管《孽报》并未交代故事时代背景,但从作者所处的生活环境看,时值清朝中叶,恰是太平天国运动(1851年-1864年)从席卷大半个中国到被彻底平定的时段。

太平天国运动

加之原文中的矮个人自称“从军楚地”。直译过来就是在湖南、湖北地区当兵服役。因此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他应该是在湖南参加了湘勇(军)。

而前文(太平军军纪蜕变考(4)半斤八两的对手 )中我们说过,团练筹集兵饷困难,许多士兵亦军亦匪。对于战火波及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和太平军一样都是杀家破户,惹不起的“军爷”,甚至在攻占太平天国“首都”南京后进行屠城,造成无数死伤。

故事《孽报》中并未言明携俩孙逃难的老者,是何方人士,于何处逃难,又为何逃难。但当时太平军横扫清廷半壁江山,以致百业凋零、赤地千里,从而产生了大量躲避战火,背井离乡的难民。想必这老者也是其中一员。携带两名孙儿,却独不见孩子的父母,可以推测他们已经死难。可怜这爷孙三人刚出虎口,复入狼窝,从太平军占领区逃出又遭遇拦路抢劫的湘勇。文中对老人诚惶诚恐、苦苦哀求的文字描述,不禁让人联想到唐朝白居易《卖炭翁》中那位被朝廷官差欺压的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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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炭翁插图

可恨那两名湘勇,为了霸占这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金银珠宝,不惜杀人劫财。连老带小,一网打尽,不留活口,可谓禽兽举止、丧尽天良!

席卷中国十八省,历时十四年的太平天国运动给当时的中国经济、文化带来了极大的破坏,然而始作俑者却并非独此太平军一家,代表政府官军的湘军亦起到了推波助澜、添柴加薪的(负面)作用。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争无论正方反方,最后的牺牲品都是贫苦的底层人民。通过管中窥豹《孽报》一文,更是让我们看清了这一惨无人道且又鲜血淋漓的现实。

END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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