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场并非择偶的场所,但青楼也未见得没有贞节的女郎。从前,在京都有位姓薛的传奇女子,容貌光艳丽,娇媚光鲜。她来时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租下店面。她对外自称已满十五岁,又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巡街兵丁,于是在城中安安稳稳地开设了一家销金窟。

薛氏常常盛装打扮,乘牛车去城南看戏,那演木偶戏的棚车,也会为她停轮不转,可想而知她是如何的受欢迎。路上的少年郎争相簇拥着薛氏回家,问她籍贯出身,她都敷衍过去,只说自己姓薛,排行第一。于是喜欢她的人都称她为一娘。

然而当有人上门欲度春宵时,一娘却道此处并无夜度娘,少年们闻言道:“ 既如此,那你一定擅长吟咏诗歌,像你的本家薛涛女校书一样吧?”一娘道:“我并不擅长吟诗。”又问道:“那你一定善于唱《鹧鸪》曲,跳《柘枝》舞,像唐朝宰相李德裕的家姬谢秋娘一样吧?”一娘又道:“我也不擅长唱歌跳舞。”继续追问道:“那你善于刺绣做鸳鸯锦,像针神薛夜一样吗?”一娘:“实在惭愧,我也没有这样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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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人们都好奇一娘如何赚取银两, 一娘含笑不答,让丫鬟捧出一只瓷碗,当中有六粒骰子,一娘将它放在几案中央,虔诚地朝拜,拜毕道:“我虽名为开店,实则想找如意郎君。这骰子就是请来代替撮合风月的媒婆。来的人可用十两白银做赌注,不管年龄大小,也不管相貌美丑,只要一掷成六红,我就嫁他为妻,决不食言。”少年们纷纷称妙,都命人回家取来白银,最后却都纷纷沮丧地离去。

远近的人们听说后议论纷纷,都说这不过是薛氏的伎俩,嘲笑去下注的人愚蠢。但色字当头,人总是难以忘情,从此一娘门前,车马不断,上至王孙公子,下至贩夫走卒,都抱着侥幸之心,慕芳名垂涎而来。因为一娘的名字别致,她又喜欢穿杏子衫,提出六子全红才嫁人,而恰巧“薛”和“雪”同音,于是人们就称她为雪里红。

这一天,有个侍御史的公子某携几百金来此,势在必得,最后一投只见碗中五红一现,只有最后一只在那滚转不定,停下后却是一黑,公子顿时目瞪口呆,雪里红却在旁偷笑不止。雪里红虽容貌艳丽但性格却极其生硬,每次客人来后就请开始投掷,结束后就马上下令逐客。

这位公子非常恼怒,就暗中唆使流氓无赖前去闹事。而雪里红早已猜到他们的来意,等他们输后,银子装入口袋,就挥手赶他们走。无赖们互相看看,正打算动手时,雪里红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微微拂动一下手指,就见那些无赖纷纷跌出庭院外。然后就有丫鬟围上来棒打,直到他们跪地认错,才得以逃走。

渐渐客人也都知道那雪里红既艳丽又勇猛,不敢随意亵渎。三年来,雪里红对来客都只是敷衍应酬,从不假辞色,但银子已经攒有五万多两了。她偶而对客人说道:“从前只是娶我一人,现在还可以同时得到我的财产,真是一大乐事啊。”于是门前车马更加繁多,喧闹如市。

当时江西建昌有个人,叫李崇,尚未娶妻,因避难来到京城,十分落魄,本将前往投奔姐姐某官府第,可又一向被姐夫所厌恶。看着口袋里只剩下十两银子,也没找到去处,这时同乡某人向他提议道:“你不如去雪里红那里试一试,赢了立刻就成富翁,输了再去找你姐姐也不迟。”李生说:“好”。

雪里红看到李生相貌清秀英俊,却衣衫褴褛,心里十分怜惜道:“这并不是游戏,而是寻求秦晋之好,登场一掷,绝对不能反悔。你十两银子也来之不易,还请公子慎重考虑。”李生笑道:“虽然书生贫穷,但也不会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反悔。”其言辞慷慨,气势十足,已让佳人打心底钦佩,暗许芳心。

等到铿然一掷,座上客见状齐声喝采,只见碗中红光灿灿投掷出六点红。雪里红也欣喜不已,吩咐一声,台下立即挂灯结彩,装扮新房。

夜里两人相依,雪里红询问李生家世道:“我今日甘心跟随你,想听听你的志向。”李生不禁皱眉道:“不瞒娘子,我如今落魄,进退两难。但若要我做商人,我却厌恶满身铜臭;若要我读书赴考,我又难耐十年寒窗。实在没有办法,不如去做官,或许还能做出点大事。”

雪里红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不久,雪里红就用一张银票替李生买了官,任福建某县令。赶去赴任时,雪里红不让李生带多随从,只带着大笔钱财,丫鬟老妈子都改换成男装,自己也戴帽结带,穿吉莫靴,背着弹弓,腰佩长剑,四骑登程出发。

途中遇到响马贼,李生恐惧不已。雪里红吩咐二人保护好郎君,自己就纵马上前迎战,发出连珠铁弹子,似秋风摧落叶一般,贼徒纷纷落马,无一生还。

李生看后更加惊骇,雪里红大笑道:“聂隐娘、红线女等女侠仍然在人间,只可惜凡夫俗子不能识别而已。郎君何必惊讶”到了福建拜见上司时,雪里红在旁扮做仆人相助,才使得李生一路顺遂。

却说李生上任不到半年,金陵贼党便有大股人马流窜来福建,一下子就把这斗大的小县城包围了。李生召集乡勇准备抵御,雪里红从帘幕后窥看道:“如果真的用这些乡民去抵挡贼徒,恐怕会不堪一击。敌情紧急,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天,贼徒更加猖狂,在城墙外像猿猴一样攀登城内,守城的士兵马上就撑不住了。雪里红亲自指挥众兵登城,奋力砍杀一昼夜,这才让贼徒的攻势缓解,但仍虎视眈眈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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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上书向中丞请求救兵,可递了三次公文仍然不见救兵到来,原来是驿路断绝,没有能干的信使传书送信。到了晚上,雪里红取出大杯劝李生饮酒,李生担忧惧怕,一滴酒也喝不下。雪里红笑道:“喝酒是死,不喝也是死,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呢?”李生于是一连喝了几十杯酒,之后酩酊大醉,沉睡在木椅上。

雪里红见状取出布帛撕开大概有十多丈长,先紧紧捆牢李生,然后再紧紧地扎在背上,就像背着襁褓儿一样。仍旧换上男装,右手提剑,左手握护身盾牌。

清晨听到荒野鸡声三唱,晨月朦胧,就把乡团头领召来道:“现在形势危急!我先背负着县令前去讨救兵,三天后就回来。城里所有事情只要听我随从指挥,就可以相安无事,你们不必害怕。”

于是打开城门出去,贼徒看她飞越壕堑速度飞快,又见她背上掮着东西像高屋顶上的装饰,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开始时凝视观望,接着就四面攻击,雪里红边走边抵御,杀敌几十人才杀出重围。

县城距离省城有三百里的路程,中午时分,雪里红才背着夫君赶到。走进客栈,解下背上的李生,看他依然还未醒酒,就大声将他唤醒,一起前往去拜见中丞。

当时巡抚指挥的军队也只有万余人,无法多派救兵。李生即将应承下来,身后的雪里红突然插话道:“只求中丞大人分给我们五百兵丁听从调配,但一定要让属下亲自挑选,选不中的不要。”

中丞惊问李生这是谁,李生谎说这是仆人,并且报告说此仆人神勇非凡。中丞听了惊道:“莫非他是古代奇侠昆仑奴再生吗?”于是中丞立即传令击鼓,全军奔集演武场。

雪里红暗中替李生物色人选,选中的都是一些迅捷如猿猴,勇猛如熊虎的勇士。李生又前往本省首县某县令处,借了两匹马骑回。

县令看见男装的雪里红很标致,就质疑道:“贵县在这仓促危急的时刻,怎么还带着像画眉郎郑樱桃这样的男宠呢?”李生于是神色庄重地回答道:“这是我的妻子。”

县令吓了一跳,急忙询问才知悉雪里红的故事,立即赔礼道歉把她请入后堂,让夫人出来拜见。县令有一子一女,早闻雪里红大名,就争着跪拜在雪里红膝下求传授武艺,雪里红和他们约好等到县城解围之后就教授,然后集合部队严整出发。

此时,贼徒正团团围攻城墙,雪里红率师突然从背后发动攻击,贼军几乎怀疑这将军是从天外飞来。两军打了一昼夜,杀敌无数,残余的贼军全部逃窜。

雪里红抚胸叹息道:“我们怎么可以把豺狼虎豹驱逐而危害邻近各县呢?”就让李生入城安抚满目疮痍的百姓,然后自己率军继续追剿贼军,清理后才胜利班师。

李生的上司将二人的英勇事迹上书报告给朝廷,受到赏赐,李生以政绩卓异升迁太守,雪里红也奉诏封为成夫人。某县令遣子女来应验承诺,请求传授神妙的武艺。雪里红只教给他们一些普通招式道:“有这些本领就足以无敌,用不着求深求精。”

弟子又问她如何战胜对方,雪里红说:“就拿赌碗里的六粒骰子来说吧,其实是眼前的八种阵法,只有知已知彼,目无全牛,集中全力攻击对方一点,才能立刻见胜败。”

弟子又好奇问道:“那您是从哪儿学到的本领?”雪里红说:“我自有老师,老师也自有法术,这些都不便明说,你们也不必知晓。”

后来李生每当审判断案时,雪里红都会在旁参详,给予建议,使得案子公正准确,犹如神明。特别是在缉捕盗贼方面,很是顺利。

但只有在本府禁娼时,夫人就竭力劝阻,李生不同意,她就哀哭相求,没办法,李生只有让步。

因此在李生所管治的百里疆域内,有着数百家的妓馆,成为锦绣城一道奇景。雪里红每次乘彩轿外出,那些莺莺燕燕的歌女,就会手捧盘匝,跪在路边,替夫人祝福千秋,人群很是庞大。

这个故事改译自《夜雨秋灯录》,作者宣鼎讲述,本文故事是秦鲁臣的谱弟所说,鲁臣本人,就是金陵世代富贵人家的子弟。

英雄莫问出处,巾帼不让须眉。雪里红虽然开设店铺形似风月场,却是真心希望觅得如意郎君;虽无刺绣歌舞等技艺,但一身谋略武艺却不输男儿。聂隐娘、红线女的故事流传不绝,雪里红的传奇也让人为之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