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说：“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着的。”
张跃华从来没有读过莎士比亚，但他用生命诠释了这一洞见。
张跃华，53岁，长途客车师傅，驾龄三十年。
三十年都服务于同一条班线——湖北宜昌到湖南郴州。
哪里转角，哪里上下坡，他都了如指掌。
哪里该踩油门，哪里该踩刹车，方向盘该转多少，都已成肌肉记忆。
4月3日上午，车到郴州廖家湾路段，
张跃华脑子突然炸裂般地痛起来，眼前一黑。
但是，他仍然慢踩刹车，手把方向，将车缓缓停稳在路边。
拉手刹、开车门，一个动作都没错。
车上27名乘客不明所以，惶惑中纷纷下车。
张跃华想说些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乘客都不知道，他们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监控画面显示，张跃华摘下眼镜，双手不停地搓着脑子，全身直冒汗。
有细心的乘客发现他不对劲，马上拨打了120。
几分钟后，张跃华昏倒在驾驶室。
当天下午5点，他永远离开了人世，医生诊断，突发性脑干出血。
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交代，也没有听到乘客由衷的感恩。
常坐这条班线的老乘客回忆：
“他从不超载，也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对待老弱病残乘客也很照顾，偶尔遇到有人不给车费也不计较。”
张跃华知道，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方向盘，而是一车鲜活的生命。
病痛突袭，他根本没考虑到自己的生死。
安顿好一车乘客，是他三十年来每天的习惯，至死不渝。
这不是修辞，而是纯粹的写实。
不是每一位司机都叫张跃华。
不是每一个乘客都有那么幸运。
去年6月12日，山东济南。
一位公交车司机因为突发脑溢血，导致车辆失控。
监控下，公交车先后与3辆私家车、1辆电动车发生碰撞。
事后现场一片混乱。
车子也破碎得不成样。
最惨痛的，是事故造成1人死亡，1人重伤，2人住院。
当然，这不是司机的责任。
司机带病上岗，已是极大的风险。
寄希望于英雄和幸运，是孩子般的天真。
我们真正要问的是，是什么造成了此类事情时有发生？
2019年12月26日，公交车司机吴先生猝然离世。
医院诊断是心源性猝死。
吴先生是家里的顶梁柱。
3个孩子中，1个正读初中，2个在读大学。
一切的开销，都着落在他身上。
他离世后，这个家就完了。
人生悲剧，除了怜悯，令人无言。
但是，蹊跷的是，一直到死，他的体检报告都显示正常。
此处的体检，是指公交公司为司机们每年做的检查。
吴先生的侄子判断，叔叔的病，应该和超长时间驾驶有关。
吴先生的同事说，加上准备时间，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长约15小时。
这么长的驾驶时间，就算铁打的身体也难以熬住。
果不其然，身体很快向他敲响了警钟。
出事的前一天，另一位同事和吴先生一起吃饭。
吴先生吃得很少，说是身体不舒服。
当天，他虽然很在意，还是跑完一趟车才去的医院。
院方的建议是手术治疗。
家属同意了，很快就签了字。
没想到，到26日早晨时，吴先生的病情控制不住了。
他先是胸痛，
接着意识模糊，
双眼上翻......
经过一轮抢救，吴先生还是走了。
走之后，还留下一地鸡毛。
公交公司坚决认为，吴师傅之死不算工伤，不予赔偿。
孤儿寡母只能抱头痛哭，四处奔走。
张跃华离开了人世，收获了赞美。
而同样是脑溢血，同样是冒死救下全车人性命的陈祖军却死不瞑目。
1月25日，福州市公交车司机陈祖军在路上突发心梗。
临死前，他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减速停止，保住了一车人的性命。
令人心寒的是，他的英雄行为不仅没有得到表彰，反而被汽运公司当成了“累赘”。
公司拿出了一份“自愿放弃社保声明书”，说陈师傅不愿意交社保，已在上面签了名，不能认定为工伤。
每月只能多补贴500块。
但汽运公司做了回“强盗”，又想立牌坊。
说，基于“人道主义”，公司会多赔偿10万块。
但是，社保与工伤是两回事，汽运公司明显是在推卸责任。
事件曝光后，福州市人社局启动工伤认定程序，裁定：
“陈师傅受到的事故伤害，符合《工伤保险条例》第十五条第一项规定，属于工伤认定范围，现予以视同为工伤。”
最后，家属获赔123万余元。
但此事也依然让广大公交车师傅寒心：
尽职尽责还有必要吗？
因公殉职，值得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
自己的身体还熬得住吗？心里还好受吗？
除了劳动时间长，身心健康有隐患，合法权益不容易保障。
公交司机的日常，还有许多其他风险和委屈。
2020年4月25日深夜，上海一公交车司机被深夜袭击“锁喉”。
一个酒徒疯狂掐他的脖子，把他拽离方向盘。
情况紧急，司机连忙刹车，才堪堪避免车祸的发生。
2018年10月27日，吉林一男子在车内吸烟，司机加以制止。
紧接着，司机面部被狠命抡拳，大巴车失去控制，撞到了隧道墙壁。
一车乘客都跟着遭殃。
公车司机忍者辛劳为大家服务，却成为部分乘客的情绪垃圾桶。
也许这些人也谋生艰难、受尽委屈，但他们不去直面自己的弱点，也不敢去找欺负他们的人算账，只会放任自己的情绪，拿更弱势，更老实的人出气。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垃圾人”。
2018年10月28日 ，重庆一名女乘客因坐过站殴打司机，仓促中，司机不慎驾车坠江，导致15人死亡。
新周刊直言：类似原因可能每天都在发生。
2019年6月13日凌晨6点，山东济南一公交车司机被迫向乘客下跪。
当时，司机启动较快，一位女乘客没有站稳，差点摔了一跤。
她非常不满，谩骂司机并威胁投诉。
师傅“咚”的一声就跪下了。
然而，事件曝光后，公交公司竟然对记者说：
司机的行为不规范、处理不恰当。
下跪暴露了公司的管理严苛，反过头来，公司还将司机公开猛批一顿。
一边是乘客的“垃圾情绪”，一边是管理上的简单粗暴。
想想如果我是司机师傅，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看到这些新闻，止不住地心疼，又有莫名的害怕。
郁结难舒，我停下笔来，到阳台透口气。
眼前是凌晨两点的广州。
依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也许享受着都市便利的人们，习以为常，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
我知道，这繁华都市中，穿梭着形形色色脑满肠肥、鲜衣怒马，但却不事生产的人。
这样的人，比我们乡下多得多，他们好像是城市的“特产”。
很多后生仔都羡慕他们，渴望成为他们。
这当然无可厚非。
但是我想啊，没有这些人，眼前的繁荣与便利会一如既往。
没有万千普通劳动者的兢兢业业，城市会在瞬间瘫痪。
然而，他们的权利和尊严，却常常被侵犯和践踏。
司机师傅只是其中一个小群体。
本文所谈，虽然不是高频和普遍现象，但是时有发生，已让人心悸。
且不唱道德与良知的高调，单是师傅们带病上岗，或被“垃圾人”侮辱和攻击，也会增加我们每个人的风险。
于己于人，于情于理，都不应坐视。
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无非是力所能及的举手之劳——
每天出行时，心怀几分体贴和谅解；
司机被骚扰时，勇敢出声出手制止；
师傅们遭遇不公时，关注和传播他们的声音……
我们普通干饭人的善良和公义，不求惊天动地，贵在有心和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