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穴之士

2021年似乎并不比2020年平静,内部问题尚未解决的乌克兰急匆匆地将装甲部队调往俄乌边境,其中,克里米亚半岛的纠纷又重回人们视线中。
然而,克里米亚半岛在进入近代社会前曾被东西方各教派视为圣地,甚至可比肩耶路撒冷。但是,圣地最终也因为宗教差异引起的冲突而沦为战场。那么,这块风水宝地,为何最后变为修罗场?
一.宗教狂热的俄罗斯人
历史的偶然事件有时会导致未来某一事件必然发生,人们可能没想到君士坦丁堡的沦陷,最终会间接导致克里米亚成为角斗场。欧陆列强中,将宗教作为国家中心的,以俄罗斯最为著名。整个沙皇体系就建立在全民信奉东正教的基础上。俄罗斯对疆土的概念以及对国际关系的处理经常基于宗教的考虑而非实际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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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在1453年被奥斯曼攻陷之后,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子女流亡到莫斯科,莫斯科也自命为东正教的中心,即所谓的“第三罗马帝国”。无论是真心还是假借名义,俄罗斯自此之后经常对外宣称要解救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半岛的东正教徒,并夺回君士坦丁堡,将它变成东正教圣地。
到了19世纪早期,对于宗教近乎狂热的俄罗斯人每年前往圣城耶路撒冷的数量,比其他教派的朝圣者都多。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每年来到耶路撒冷参加复活节庆典的俄罗斯朝圣者多达一万五千人,有些甚至徒步穿越俄罗斯和高加索,再经过安纳托里亚和叙利亚而来。耶路撒冷在当时的俄罗斯人眼中是表达内心虔诚的最佳地点。耶路撒冷虽然被土耳其人占据着,但俄罗斯人认为这只是被异教徒暂时据有,迟早会被东正教收回。

然而,英法两国的新教徒以及天主教徒们对此种行为嗤之以鼻。英法两国对于耶路撒冷更多是从中东利益上考虑,所以英国人来到耶路撒冷,发现东正教徒们时常会为了抢夺礼拜席位以及圣火而斗殴,他们对这种行为感觉诧异。东正教徒们在天主教以及新教眼中如同西非的拜物教一样低劣。在英国教徒以及旅行作家们的文字记录下,俄罗斯人在欧洲大陆上全然以野蛮人姿态出现。这种“偏见”也影响了西方对于俄罗斯外交政策的实施,最终点燃了克里米亚的战火。

二. 四国教派的斗争
英法的作家们低估了俄罗斯人对于耶路撒冷的狂热,只看见表面而未见本质。19世纪中期英国外交部经常收到观察员对于中东的调查报告,其中经常出现“俄罗斯”的字眼。俄罗斯势力对于耶路撒冷的影响与日俱增。俄罗斯教会派出的使节经常携带大量物资去资助中东的东正教团体,并且有意向武装这些教徒,以便在复活节时发动圣战,夺回圣城。虽然日后史学界对于是否发动圣战存疑,但俄罗斯人频繁往来于中东,确实引起英法以及奥斯曼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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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以法国最为敏感,因为法国在巴勒斯坦有大量利益存在,且法国人自认为在基督教世界中,法国对于中东攻略最有贡献,因为历次十字军东征法国都自命为“欧陆最大天主教国家”。因此,法国几乎将巴勒斯坦乃至中东视为自己的财产。为了守护自己利益,1843年法国在耶路撒冷设立领事馆,并刻意命令领事出席圣墓教堂活动。除此之外,法国还自费请土耳其人驻守领事馆和圣墓。明的玩好了,暗的也要开始玩。法国人暗中煽动拉丁人和东正教徒产生冲突,散布消息称拉丁人拥有圣墓和马槽祈祷堂的管理权,但这两个地方实际归奥斯曼境内的希腊东正教徒管理。希腊人为此新建城墙以阻挡拉丁人进入圣地。
双方矛盾无法得到缓和,奥斯曼的苏丹对此也袖手旁观。最终,双方决定通过武力来解决,两边人马时常在圣墓外围发生械斗甚至交火。在法国人暗中自喜时,俄罗斯人突然跳出来要求保护东正教徒权益。俄罗斯人在谈判桌上重提早已被人遗忘的《库楚克开纳吉和约》,该合约于1774年签署,里面明文规定俄罗斯对于奥斯曼境内的东正教徒有保护的权利。但法国人以条约签署时翻译有误为理由,不承认该条例的合法性,同时法国人抓紧示好罗马教会,说服教皇认同法国为圣地代理人。法国的天主教报刊《辩论日报》近乎疯狂地批判沙皇尼古拉一世。

事实上,法国总统本人原先对于圣地事务是采取守势,但议院选举的失利以及内阁改组受阻,逼迫法国总统利用耶路撒冷之事来为自己增加政治筹码。再加上英俄奥三国一直把法国排除在欧洲事务外,因此法国总统对外宣称要用最极端的手段维护法国和拉丁人权利,并且派遣舰队驶向中东。
虽然英俄奥初期有过秘密合作,但法国人也找到突破点。先是派遣天主教会人员前往奥地利示好,作为天主教国家的奥地利也乐意建立天主教联盟对抗东正教。对于英国,法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诫英国要小心近东和中东利益被俄罗斯人侵吞。一系列举动刺激着尼古拉一世,沙皇对奥斯曼苏丹发出警告,并扬言要废除和平条约,这下正中法国下怀,法国认为英国也要准备动手了,因为英国意识到俄罗斯真要抢夺近东和中东利益了。
21世纪克里米亚的斗争,在19世纪就已经酝酿完成。

三. 斯拉夫人与鞑靼人的旧恨新仇
面对着来自西方的压力,俄罗斯内部也危机四起,其中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鞑靼人与斯拉夫人一直不对付。宗教上俄罗斯人一直信仰着“非我同教其心必异”原则,他们能容忍种族不同,但无法容忍信仰不同。15-17世纪金帐汗国经常掠夺俄罗斯的物资以及人口,将他们当做奴隶贩卖,俄罗斯不得不对金帐汗国表示臣服。风水轮流转,到了18世纪,俄罗斯已完成对乌克兰的吞并,同时强逼奥斯曼放弃对金帐汗国的控制权,让鞑靼人独立(实际上归俄罗斯人控制)。到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女皇打算施行“希腊计划”,将克里米亚半岛视作“通往天堂的大门”,天堂即君士坦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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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虽然对克里米亚半岛不再有统治权,但是奥斯曼苏丹仍然是克里米亚半岛的宗教、精神领袖,对这个地方拥有十分强大的宗教权力。克里米亚的沙欣·格莱可汗是个接受过西化教育的人,对于西方以及俄罗斯比较认同。奥斯曼为了架空可汗,派遣代理人去夺权、发动叛乱。可汗躲过叛乱后,带兵回到克里米亚进行大屠杀,而鞑靼人则在奥斯曼鼓舞下进行宗教战争,对可汗进行报复。岛上的厮杀殃及到俄罗斯东正教徒,东正教徒逃离克里米亚半岛后,岛内经济被严重削弱,沙欣·格莱对俄罗斯越来越依赖。为了尽快吞并克里米亚汗国,沙皇一方面积极准备与奥斯曼帝国开战,另一方面以优厚的待遇说服沙欣·格莱退位。可汗退位后,沙俄大臣波将金说服当地鞑靼人向叶卡捷琳娜二世称臣。俄国高层希望将吞并克里米亚表演成当地人民自愿一样,为此在克里米亚到处举办仪式,让鞑靼人在毛拉的带领下手持《古兰经》向叶卡捷琳娜二世宣誓效忠,俄罗斯于1783年正式并吞了克里米亚。

但俄罗斯人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克里米亚鞑靼人。鞑靼人对东正教徒的屠杀让俄罗斯人记忆犹新,而且以奥斯曼为首的伊斯兰轴心一直影响乌克兰以及俄国南部的稳定。19世纪初,俄罗斯人开始部分驱逐鞑靼人,将东正教徒迁入,鼓励教徒们在克里米亚定居耕作。原先属于鞑靼农民的田地被俄罗斯人,甚至是信仰东正教的摩尔达维亚人、保加利亚人、希腊人占领。为了殖民,沙皇给予教徒税收减免、技术援助,甚至对逃亡到克里米亚的农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毛拉也被东正教教士所取代。“只有当十字架插遍克里米亚,清真寺变成教堂后,我们和对方才谈得上全面和解。”——这句话出现在沙皇政府高层文件中,沙皇派出的军队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鞑靼人要么被杀要么被赶,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人在克里米亚与俄罗斯军队同流合污,一同屠杀鞑靼人,只为获得土地使用权。
君士坦丁堡与麦加哈里发对俄罗斯人进行严厉谴责,但俄罗斯人则是轻描淡写地回应克里米亚自13世纪起就是东正教圣地。实际上克里米亚早期是穆斯林集中地,即使到了13世纪也只是被天主教占据而非所谓东正教,俄罗斯的这种回应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屠杀合法化。

在大屠杀前,两次俄土战争就将战火燃到克里米亚,大量鞑靼人出逃。而这次大屠杀使得鞑靼人难民潮达到顶峰,里面甚至有原先支持沙皇的鞑靼人。1827年俄罗斯人在清洗结束后建立起圣弗拉基米尔大教堂,然而不远处便是法国商人的聚集地,法国商人记录着俄罗斯人的暴行,又将报告分别发给英国和奥斯曼。英、法、奥斯曼,这三个国家虽然互相敌视,甚至还剑拔弩张,但俄罗斯最终成为他们结盟的原因。奥斯曼无法忍受俄罗斯对其领土的蚕食,以及屠杀带来的难民潮,难民潮已经使得奥斯曼治安和经济不堪重负,塞瓦斯托波尔要塞的建设使奥斯曼彻底放弃与俄罗斯和谈。法国一直希望经济渗透俄罗斯,且当年拿破仑尚未完成的愿望,如今他们希望能实现。英国和法国、奥斯曼虽然在圣地事务上有争端,且法国人入侵阿尔及利亚触及奥斯曼与英国利益,但整个欧洲大陆能对抗俄罗斯的仅有法国,奥斯曼一直苦苦哀求法国提供援助,英国也希望借俄罗斯之手削弱法国,达成大陆平衡战略。
最终,各种阴差阳错、新仇旧恨、利益纠葛使得英、法、土耳其联军与俄罗斯在克里米亚这个曾经的圣地进行大规模混战。无论是本土的鞑靼人还是乌克兰人,最后都无法躲过战火的波及。即使到现在,北约、土耳其、俄罗斯、乌克兰也在黑海与克里米亚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

参考文献:

【1】Book Review: A Short History of the Crimean War [J]War in history Volume 28, Issue 1. 2021. PP 224-225

【2】《克里米亚战争:被遗忘的帝国博弈》 【英】奥兰多.费吉思

【3】《克里米亚战争、“东方问题”与维也纳体系的重组》 孙兴杰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19【4】《一场战争与两个帝国:克里米亚战争的始末》 李宁 文史天地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