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海报。

4月16日,是一个特别的纪念日,多年前的这一天,音乐家王洛宾和三毛在乌鲁木齐见面了。

1990年,三毛在了解了王洛宾的生平故事之后,去乌鲁木齐看望王洛宾。当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整个文艺圈为之震动,要知道,那正是三毛最走红的年代,也是王洛宾的歌不停传唱的年代。谁也没想到,这样两个大神,竟然和我们同处在一个时空里,并且会有这样一个交汇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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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宾和三毛,这张图片,应该是当时拍摄的一部纪录片的截图。在三毛探访王洛宾的那段时间,一家电视台正在为王洛宾拍摄纪录片,三毛也在其中出镜。

几乎所有重要的媒体,都报道了这个消息。

中国文化史中,有那么多次见面,李白见杜甫,萧红见鲁迅,张爱玲见胡适,这些见面,各有各的情境,也各有各的缘由,但唯独三毛见王洛宾,是那么特别,那么不寻常。他们不在同一个领域,不在同一种语境,甚至似乎不在同一个时代,但他们却打破这重重坚固的次元壁,见了面,并且怀着善意,试图创造一份情谊。

▲王洛宾和三毛。

是爱情?是友情?抑或是两个创作者单纯的仰慕?在当时没有答案,在多年后,更不会有答案了。我们只知道,这次见面的欢愉并没有持续太久。而四个月后,三毛去世的消息传来,王洛宾写下一首名为《等待》的歌:

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且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

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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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宾和三毛,以及三毛写给王洛宾的信。

或许,他们在寻求更大的印证、指认和映照。

诗和诗的印证,诗人和诗人的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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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李修文,刚刚出了一本书,名叫《诗来见我》,在封面上,写了这么一段话:“我们中国人,无论你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中,总有那么一句两句诗词,在等待着我们,或早或晚,我们都要和它们破镜重圆,互相指认着彼此。”

他还说,中国诗词的好,不是因为一句两句的所谓好句,它早已变成身份证一样的东西,在我们人生当中的关口、要害,在遭遇一些不为人知的特别幽微的经验时,可以被这些诗词准确地映照。就是说,我们的经验和感受,已经被那些看似古早的句子说尽了,它已经抵达终点,在那里等着我们。

如果有一天,我们还需要一本《歌来见我》,并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哪些歌,在情感和经验的终点等着我们,等着我们的指认和印证,等着映照我们,那么,王洛宾的歌,必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块。

▲王洛宾先生一张较为正式的照片。

许多场合,当我们需要合唱一首歌的时候,需要一首,从年代上来讲,可以让五零后到零零后同时合唱,从情感体验上来说,能让北方人和南方人感同身受的歌的时候,我们举目四望,发现这些歌是且只能是王洛宾的歌。

有些歌最终困在了自己的时代里,有些歌困在了自己的江南或者西北,只有王洛宾的歌,作为一个整体,冲破了自己所在的时代,也冲破了自己所依赖的地理。《在那遥远的地方》《掀起你的盖头来》《达坂城的姑娘》》《在银色的月光下》《半个月亮爬上来》《永隔一江水》《青春舞曲》《康定情歌》总是等在某个地方,等着映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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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洛宾的很多照片上,都可以看到他手拿吉他的样子。在那样颠沛流离的年代,吉他这种便于携带的乐器,就像慌乱生活中的一个奇迹。

王洛宾的歌,为什么会出现,会流传,会汇入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为什么能够成为足以塑造中国人的民族观、认同感、情感观的精神武器,为什么会成为中国人向世界呈示自己的时候,可以顺利递出的一张名片,跨越时间,跨越语言,跨越文化。还有,王洛宾的歌,在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对未来意味着什么?这正是李修文的《诗来见我》试图解决的问题,也是即将上演的原创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试图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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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由海淀文旅集团出品,庄一担任编剧和导演,作曲和音乐总监,是著名音乐人金培达(他为电影《伊莎贝拉》所做的原声,依然是我最爱的电影原声),王洛宾之子王海成先生担任艺术顾问。。

未来的某天(在故事里,是2141年后的某天),以华生和卷福形象出现的仿生人,向人们介绍2021年到2141年发生的里程碑事件。

在这段时间里,地球变得不适宜生存,人们派出“牧羊人号”飞船,去开普勒186f星球上建立新家园,飞行过程中,飞船遭遇事故,通信系统被毁,与地球失去联系,飞船燃料也过度消耗,只有偏离原有航线,他们只有冒险进入小行星群,试图找到一条新的路径。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的编剧/导演庄一。他的戏剧作品有舞台剧《风尘三侠》《谋杀电视机》《山居》《甄嬛传》,歌剧《林徽因》。

就在此时,飞船指挥官颜凌和生物学家陈曦,接受到一段神秘的射电信号,经过分析,发现那是王洛宾再创作的九首歌。为了破解这段信息的真正含义,就要了解王洛宾,了解他和那些歌的关系,于是,他们进入能够根据电波信号创造虚拟现实的娱乐系统海豚秘境。王洛宾的生平故事于是一一重现。

参加西北战地服务团,创作抗日歌曲;在车马店的聚会演出上,遇到维族青年演唱《达坂城》;在六盘山下寻访花儿歌手五朵梅;在郑君里拍摄《民族万岁》的外景地,青海的金银滩草原,遇到藏族姑娘卓玛;在战乱年代,遭遇军阀马步芳;被抓进监狱;晚年在乌鲁木齐,遇到三毛的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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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王洛宾的歌中出现的几位女性,第一位,是一位监狱女看守撒阿黛,王洛宾以她为原型写下《撒阿黛》,第二位是藏族姑娘萨耶卓玛,她是《在那遥远的地方》的主人公,第三张照片,站在中间的是王洛宾,旁边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和王洛宾的这些人生阶段相配的歌,也以改编后的形式出现,歌和人生互相注解,歌和青海、甘肃、新疆的风物人情相互诠释。王洛宾的人生得以重现,这是非常巧妙的叙事方式,也是引入更多层级的时空、人物关系的最好方式。而这些时空、人物,最终都在王洛宾的歌里融汇。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用这样一个方式,重现了王洛宾的歌产生的环境,用最大的诚意,赋予这些歌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些歌足以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塑造新的生命,并且使他们在恶劣的环境里维系生命,类似于我们对那些神药的夸张描述“起死人而肉白骨”,甚至更进一步,几乎类似于“女娲补天”和“创世纪”。

要有光,就有了光,要有生命,就有了生命,而这一切的起源,只是宇宙深处一缕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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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是艺术的夸张,不过,只要你来过孕育过这些歌的地方,就知道它为什么会被赋予这么强大的期待。

干旱、降水少、土地贫瘠,很多地方是荒山、戈壁、沙漠,山多、沟深,交通不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甚至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肉眼可见的村庄,也要走很久。

实地见识过西北的风貌之后,你才会知道,为什么西北人那样唱歌,那样穿衣服,为什么唱歌那么重要。

▲前天路过青海,那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比如花儿的发声方式,那种竭力突破人体器官的极限,加强共鸣,强化声音穿透力的歌唱方式,和唱歌的时候,把手搭在嘴边做喇叭状的姿态,都是为了让声音传递得更远。这是荒野训练出来的歌唱方式。

还有新疆乐手在演出时,往往有大量的即兴、变奏,不管你是舞者还是歌者,想要加入他们,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来建立默契。那是因为他们的演出,通常是在家庭、村镇的聚会上来进行的,没有形式的限制,也没有时间的要求,反而,因为白天太长了,出行太远了,有大量的时间需要消磨,每一首歌都要变来变去,每一次循环,都要加入新的元素,才能抗过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

还有新疆人的衣服,不管是男人的袷袢,还是女人们用艾德莱丝绸做的裙子,总是异常鲜艳,在我生活在新疆的时候,曾经对此大惑不解,后来我在席慕蓉的书里,看到了相似的疑惑,她也曾疑惑,为什么蒙族人的衣服那么鲜艳,但当她真正到了草原之后,疑惑瞬间消失,因为,在那么广袤的大地上,人们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棵花树,才能被人看见,才能点缀大地。

▲乌鲁木齐一家经营艾德莱丝绸的店铺。

所以丹纳在《艺术哲学》里说,一个地方的艺术,和这个地方的地理、气候、物产乃至居民性格,息息相关。

只有从这些元素里长出来的歌,才有强大的力量。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呢?李修文在和《诗来见我》有关的一次演讲中解释了,因为这种从原始的环境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文化,它往往是“根本词汇”,或者也可以说,它是“元故事”,它是我们最基本的情感要素,是最基本的叙事结构模型。

《在那遥远的地方》用了很特殊的形式,来呈现这种“根本词汇”一样的情感力量。这个故事出现的背景,是荒莽宇宙,凶险叵测的旅行,对未来一片茫然的星际探索。这种背景,这种探索,和王洛宾所在的时代的探索,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一样荒莽,一样凶险叵测,只不过背景更换了,方式更换了,强度改变了。但对当事人来说,凶险程度是一样的。

就像荞麦说的:“我发现人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你刚好能承受你所遭遇的。”

▲1946年,王洛宾在青海草原。

在王洛宾每个人生的重要关口,他遇到了那些歌,记下了那些歌,用自己的方式,对它们进行了再创作,这些歌因此就像黑匣子,记录了他那个时代,也记录了那个时代人的特质,那个时代,人似乎更浓烈,更淳厚,更记下了乱世之中的情谊、勇气、乐观。在一片荒莽乱世中,人们还是热烈地唱着姑娘、大眼睛、月亮、哈密瓜、玫瑰花。

最重要的是,王洛宾和他的歌,蕴藏着一种可贵的信念,就是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里所说的,他相信“音乐世界的绝对真实”,那些人的浓烈特质,那些勇气和乐观,爱和希望,是真实的。不是出自于歌者的虚妄,也不是出自创作者的无限度添加。而是因为“在苦难之中,为别人创造出美好,这就是生命力啊”。

这种相信,让这些歌成为信念的载体。

承载信念,歌是效率最高的载体,因为“语言有时容易产生误解 所以用音乐”。

所以,在剧中出现了这样的台词:“一个人相信什么,宏观世界就会变成什么”,“你要是用最悲观的角度,就是选择了最惨的那个宇宙。”

记录了这些人和事,蕴藏着这种热情的歌,就像煤块,储存了太阳的能量,在人们需要的时候释放出来。

不论在什么时代,不管是在新疆青海还是外太空,这些“煤块”都曾熊熊燃烧,释放出爱、希望、勇气。

“歌”这种东西,在这里被夸大了,它成为地外星球的生命驱动元素,成为几代人的激情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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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本地有句俗语:“吃了五谷想六谷”,五谷,是生活之必须,六谷,是余情余孽,是奢望,是虚幻的、不切实际的一切。但事实上,“五谷”中就已蕴含“六谷”,我们不是为生活必须的饮食男女而活着,而是用生活必须为支撑,去追求那些“六谷”。

当生命终止的时候,“五谷”是要还回去的,而“六谷”却能留下来。就像谢铭佑在《泥土》里唱的, “从土里来,往土里埋”,他唱的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我们的身体,与泥土、青草、朽木同构。但那些来自泥土的歌,却能摆脱这种宿命。

那本我一再提及的《歌之版图》中所说,澳大利亚的原住民相信,歌是一种带有神迹的事物,它能显示神灵的存在,也能让人们作为土地使用权的见证,人们迁徙、开路,是为了传递歌,而不是因为迁徙开路,导致了歌的传递。把歌传下去,就是一种神圣的使命。

王洛宾和他的歌,也是这种带着使命的歌,可能在他游走西北大地,收集歌曲,记录歌曲,改编再创作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他的使命,这种使命是要拉远距离,要从“大历史”的角度才能看到的。

他只是忠于他的信念,用他的方式,去收录蕴藏在那些原初民歌中最基本的东西:爱情、热情、生命力、勇气、忧伤,并且对它们进行再创作。但正是因为这种懵懂,这些歌才毫无目的,也因此蓄满生命的原动力,才能成为“根本词汇”,成为“元故事”。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的主演。上图,蔡鹏和崔秀丽;下图,桑可舟和徐梦迪。

这些“根本词汇”,不管包裹了什么样的地理、民族外衣,不管用了什么节奏、乐器,都不会阻碍它们的被理解、被领会,更不会阻碍它们的传播。即便他歌里的月亮换成星星,阿拉木汗换成卓玛或者翠花或者卡梅拉,草原换成森林换成大海甚至都市,这些歌依然成立,歌里的情愫依然芬芳。

到了这里,那些和王洛宾的歌有关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这样一个音乐剧,为什么会用科幻形式,也得到了解答。

王洛宾和他的歌,本身就是某种“科技”产品,它可以储能,储存信息,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被释放出来,可以无限循环,永不停歇。

这也是所有“歌”的使命。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充满了科技感,舞台设计和海报,都以科幻风格呈现。舞台的主体,是航天器的太空舱,突出了太空感、隔离感和漫游感。舞台的转换功能,和航天器的设备功能融为一体,以此实现空间的切换。尤其有趣的是海豚秘境,以投影的方式,通过影像的变幻和演员的变装,体现不同空间的转换。

▲音乐剧《在那遥远的地方》,主演和他们的舞队。

归根到底,是因为“歌”本身,就蕴藏了科幻感。

它从荒凉纷乱、但又浓烈淳厚的上个世纪,传到今天,让今天的我们心有所感,也就能继续传递下去,到五十年后,乃至2141年,让未来的人们心有所感,甚至成为人类接头时候的暗号,以及和人类有关的衍生文明的驱动程序。因为,人们生活的环境变了,但“根本词汇”不会变,内心的“元故事”不会变。

肉体的生命做不到的,歌却可以。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科幻。

所以,当我们看到《在那遥远的地方》的开头时,当我们看到,寻找新家园的人类飞船,在宇宙深处,收到了来历不明的信号,并且犹豫着要不要接收的时候,我们会想起《三体》,宇宙间传来神秘的信号,我们要不要接收,要不要回应?

《三体》给出的答案是: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回答之后,就是百万年的劫难。

但《在那遥远的地方》,虽然以神秘的信号作为开头,之后的情绪走向,却更像是《星际穿越》,爱能唤醒一切,爱也能穿越一切,爱甚至能够“创世纪”。

“只要你相信爱,无论你做的选择是对是错,无论结果如何,爱都不会消失”。

所以,要接收。因为,那些歌里藏着的是我们的过去,我们情感的秘密,我们的“根本词汇”和“元故事”。接收了这些歌,我们就有了生命,有了过去,也才能走进未来。即便你我生活在城市,将来很可能生活在马斯克的火星基地,但那些古典时代的月亮、大眼睛、黑辫子、玫瑰花,才能让你我有别于人工智能。

在2021年,这样一个全世界充满惊慌的当下,我更喜欢这样一种情绪走向。因为,这也正是所有的“歌”的意义,“歌”的功用。

在苦难中,创造美好,在荒漠中,点燃篝火,这就是歌的生命力所在。人们相信这样的未来,也就更愿意吟唱和传递这样的歌,歌因此获得久远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