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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恶意。

日本熊本县最南的水俣镇,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夏夜海湾偶有异象,千朵火光散布海面,靠近就消失。

水俣人因此将海湾称为不知火海,认为那火是龙神灯火,每逢异象,便停渔以示敬畏。

除却异象,海湾风和日丽,海产丰富,水俣人一日三餐都吃鱼虾,还拿炸虾的油自制肥皂。

海湾边的小镇没有高楼,长河穿城而过,夹岸有樱花古树,下雨时,水雾缭绕。

1908年,水俣招商引资,引进了日本窒素公司,窒素公司主营火药和肥料,膨胀迅速,很快位列日本15家顶级财阀。

1925年,日本窒素的电解设备已排世界第一,硫铵生产排世界第三,昭和天皇为此多次视察,红毯从火车站一路铺进工厂。

工业取代渔业,成为当地支柱产业,水俣人十分之一成为工厂职工,就连东京大学毕业生,也将水俣视为理想就业地。

1953年,繁华景象现出第一道诡异裂痕。

当地渔民发现,不知火海上,大片鱼群漂浮海面,任人捕捞,常有海鸟从天上,一头栽入水中。

临近镇上,许多猫疯癫跳舞,最后狂奔不止,跳海自杀。仅1953年,跳海自杀的猫便超万只。

诡异阴影投向人群,水俣人开始疑惑“为什么经常会被鞋带绊倒?”,有人出现口齿不清等症状,疯癫者越来越多。

老人称这是触怒神灵,渔民认为是劳累过度,选择多吃鱼补充营养。

1956年5月,5岁小女孩田中静子,因发狂喊叫,被送至窒素工厂附属医院,当天下午,她2岁妹妹也因同病入院。

院长组织会诊,做各项检查,但无定论。一个月内,姐妹俩双目失明,全身痉挛,入院第28天姐姐死亡。

恐惧在小镇爆发。医生上报该病为“中枢神经系统怪病”,民间则称为“水俣病”。因担心传染,大批人背井离乡,闭口不提来处。

水俣两字成为魔咒,死亡之城的名声超过了不知火海

半年间,附属医院共接收54位患者,17位死亡,而民间患者难计其数。

医院院长发现,患者多从事渔业,怀疑怪病与海水有关,他求助熊本大学,派专家调查。

1958年,熊本大学发布报告:窒素工厂向海湾所排废水含大量水银,水生物食用后,体内生成有机水银。

专家称,有机水银毒性巨大,不知火海中的水银多到“毒死日本全国人口两次都有余”

更多线索浮出海面。早在1949年,日本窒素便为生产塑料,启用水银催化剂。其专利说明中写有:不得不排出有毒水银。

渔民也回忆起,渔船过工厂排污口后,船身扇贝纷纷死掉,那时渔民还很高兴“清理这些小玩意是麻烦事”。

熊本大学发布报告后,水俣人到工厂门前静坐索赔,工厂大门紧闭。

很快,联系熊本大学的医院院长被开除,熊本大学的研究经费被取消,日本官方承认水银中毒,但绝口不提来源。

美国摄影记者前来报道,被工厂打手打到近乎失明;律师启动中毒诉讼,但工人受威胁不敢出庭作证。

1959年,多方调节下,窒素公司对水俣病患者进行补偿,但强调这是一次性补偿,“将来再发现是废水原因,也不再管”。

媒体围观下,窒素公司上线了净水设备。然而那设备只是将水变清,根本无法过滤水银。

毒水顺排污口继续注入大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1956年,水俣病爆发,荒唐的是,整整12年后,日本官方才给事件定性。

12年间,窒素公司继续向大海排入120吨水银,人人皆知有毒,但恶意倾泻无歇。

那些恶意来自各方的合谋。早在熊本大学发布报告时,东京工业大学教授,便反驳称,毒素一定由腐烂鱼类自然产生。

水俣镇的镇长也发布观点,毒素来自二战时扔进海湾的废弃炸弹。他还有个身份:窒素公司前社长。

即便当地渔民,身为受害者,也不愿承认废水有毒,担心卖不出海产品,影响生计。

水俣政府更是吞吞吐吐,窒素公司税收占地方税收一半,就业全靠窒素公司。

日本内阁全盘否定了废水和水俣病因果,并鼓励日本窒素“加油”,当窒素提及是否停排废水时,官员称:

说什么呢?现在停下来试试看。窒素这样的产业一旦停下来,哪还有什么日本高速增长啊?绝对不能停下来!

六十年代,日本GDP增速超10%,然而狂飙之下,伤痕已腐烂见骨。

熊本大学调查水俣病同年,在日本富山县,另一起怪病,现出本来面目。

数十年来,富山县居民多患有叫“痛痛病”的怪疾,他们浑身疼痛,极易骨折,晚期有人难耐折磨,自杀解脱。

富山县有大片稻田,河水上游有日本最大的矿坑。1958年,医生调研发现,痛痛病实为镉中毒,镉来自于稻米之中。

矿坑废水,污染农田,镉积蓄在稻米中,被人食用后,可潜伏十年,才出现症状。

痛呼声并未让日本停下脚步,1961年,日本四日市爆发大面积“不明原因哮喘”。

四日市人抬头,灰雾如盖,众生为囚,500余米厚的烟雾中漂浮着铝锰等重金属粉尘,周边11家工厂一年排放的二氧化硫高达13万吨。

不止四日市,整个六十年代,废气尘锁日本岛,东京街头人人戴口罩防毒,交警甚至用上小型氧气瓶。

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在书中写到:再这样下去,东京的樱花也许看不到了。

1965年,第二轮水俣病在新潟爆发。两轮水俣病和痛痛病、四日市病,并称日本四大公害诉讼,并催生成立日本环保厅。

在富山县,官方从山中拉土,深埋稻田,工程持续了40年,稻田毒素无从去除,只能埋在25厘米深的土层下。

在水俣,官方用时13年,清理海底淤泥,放置挡板,不知火海一度禁渔30年。然而学者称,海底水银仍可能泄露。

1962年,生物学者出版《寂静的春天》,讲述滥用杀虫剂导致的人祸。

狂飙的工业文明冲入一个没有声息的春天。万物沉默,冰冷凝望。

书中写道:我们不过是从一场危机进入另一场危机,用一个问题换来了另一个问题。

2011年,不知火海岸边,上万小雕塑凝望暗海。那些雕塑,代表水俣病中死去的人。

那年,日本311大地震爆发,天灾过后,恶意情节再次重演。

大地震过后46分钟,第一波海啸冲入福岛第一核电厂,摧毁冷却系统,反应堆急速升温。

然而,东京电力并未第一时间上报日本当局,也回绝了工程师提交的海水冷却方案。

用海水冷却,意味着反应堆报废,数十亿美元损失,东京电力押宝福岛能挺过一劫。

3月12日,情况恶化,一号反应堆氢气爆炸,爆炸发生一小时内,日本当局未收到东京电力任何消息。

剧烈爆炸炸飞了厂区混凝土房顶,然而东京电力高层对记者说“虽然爆炸,但反应堆安全壳依然完整”。

3月12日晚,东京电力终于开始用海水冷却一个反应堆,第二天因连锁爆炸,才冷却其他反应堆。

福岛的灾难等级,就这样因人祸不断攀升,最终无法收拾。

事后日本国会调查报告指出“这次事故不是天灾,是人祸”

而媒体同期爆出,福岛爆炸时,东京电力副社长藤本孝,正在银座找舞女陪酒,网民呼吁其“切腹谢罪”

喧嚣之外,阴冷海水灌入残破厂区,福岛核电站噩梦循环,越来越多废水积蓄。

地震24天后,福岛未经任何沟通,将1.15万吨废水排入海中,次日,日本发布道歉声明“这是实在没办法的事”

3个月后,福岛320公里范围内,波菜、鱼虾等食物均检测到放射性污染。3年后,福岛儿童甲状腺癌患病率提升了20倍。

震后十年,每天约有400吨水流过反应堆,然后装入巨大的储罐,摆放地面。

十年间,日本曾寄望用技术手段净化废水,但并无突破。

有媒体暗访爆料,留在福岛核电站处理的“死士员工”,多为失业者、流浪汉、前黑帮成员、高利贷赌徒以及智障人士。

2019年,日本放出消息“不可能一直储存废水”,一年后,新任首相菅义伟视察福岛,问处理后的核废水能否饮用。

工作人员递给他一杯,他拿在手里30多分钟,没有喝。

2021年,福岛核电站已产生125万吨核废水,装满上千储水罐。4月13日,日本政府决定两年后,将这些核废水排入大海。

消息传出,世界哗然,多国痛斥日本不负责行径,中韩均敦促日本重新审视,收回错误决定。

人类又被迫开始搏命的赌局。而更深一层的危险信号是:日本排污科技十年没有突破,而核电站本身也已是67年前的发明了。

如果说水俣病爆发时,还能用工业狂飙遮掩,那么当技术停滞时,反噬会不断发生。

倾倒大海的恶意,可能只是开始。

1958年,熊本大学调查水俣时,星新一在东京,写了小说《喂——出来》。

小说中,大都市郊野忽然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

一个年轻人,向洞中扔了小石子,喊“喂——出来”,什么都没发生。

随后,越来多公司涌向深洞,人们把污水、垃圾、核废料等一切肮脏事物,全倒入洞中,世界仿佛变得清澈美好。

直到有一天,天空中传来奇怪的叫声:“喂——出来”。

一颗小石子呼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