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 伟

民国十四年(1925年),由浙江陆军测量局测绘的一幅无锡军用地图(局部、图一),如今看来,是近百年前对当时无锡历史风貌一次较完全的定格。与民国初年无锡第一张实测地图(无锡城厢地图)只限城区内相比,这张军用地图包括了无锡广阔的城乡地区。尤其是此图上河流湖泊四通八达的水系,让我们看到了它给无锡历来经济文化发展带来的便利以及当时无锡民族工商业蓬勃发展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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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1925年绘制的无锡军用地图(局部)

九十六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一朵细小的浪花。可我们将当年的“定格”与今日之最新的“定格”两相对照,就会发现在这区区的九十六年中,养育无锡人民的这方土地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就拿蠡湖地区来说,在这张老军用地图上,我们所见到还是一片荒凉的偏僻之地:既没有一座横跨的大桥,也没有任何一条马路,也没有一座高楼,更没有如今那一路的亭榭楼阁和红花绿叶,只有田野间那条条阡陌小路和纵横交织的河流。在此图上,如把大渲作为起点,沿顺时针方向绕蠡湖一周,当时在北湖岸的有小渲、曹巷上、塘北、齐家边、高车头、小岸头、青桥头、张巷上、许巷上、王巷上等自然村落;南湖岸则有西亩头、陆家巷、上封子、钱北巷、石塘、七塘湾、冲山村等自然村落。这些自然村落,在如今的地图,绝大部分已经找不到了。图二为今日蠡湖之影像。

图二、蠡湖新景

图上所见惠山北麓这一处空白较多的地方,即为我们如今所称的“山北”地区(图三)。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也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自然村落甚至还不及蠡湖地区。除了大片的农田和弯弯曲曲的河流,几乎没有什么道路,沿惠山脚下那条由惠山通往钱桥的马路,还是在绘制此图的7年前即1918年刚刚开辟的,与今日市域图上这一方土地上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地铁开通的情景相比,自然是不能作相提并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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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百多年前的惠山北麓

当然,这个巨大的变化所发生时间也不过区区三十多年。1985年,笔者迁入父亲单位分得的山北地区新公房时,四周还有大片的农菜田,夏夜还可听到青蛙的欢唱。现作为市西北地区东西向主干道的盛岸路还未竣工,石门路还仅是条沙石路,看房子和搬家都要到惠钱路上兜一个圈子,更不用说现今可直达锡宜高速的盛岸西路了。

从古运河最宽处的黄埠墩向西,过吴桥千余米,就来到古运河的分道口——双河尖(即图三所标“老渡口”)。双河尖南侧内河可达宜兴、武进、溧阳;北侧运河可通常州、江阴、长江;向东侧可直抵城区。这种地势,在以水运为重要行进和运输方式的古代,自然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自元、明初时起,河中就密布木桩,直抵两岸,船只不能直航,以起封锁之用。相传明朝大将常遇春曾驻军于此,并建有专门封锁河面的“铁岭关”。直到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才将木桩全部拔除。

在坊间的传说中,双河尖河道里布木桩,是还要早于元、明两朝的南宋时期。相传金兀术在建康府黄天荡被韩世忠吃了大败仗,退守在长江北岸。大营里帅旗高悬,金兀术却暗自亲率精兵三千,偷偷地窜到了靖江。他企图偷袭无锡,烧尽在亭子桥运河上江南几县漕粮的无锡粮仓。军粮一断,韩世忠的宋军便不战自乱。金兀术从靖江强渡过江,顺着现在名称锡澄运河的河道于黄昏时分就到了离无锡城仅有10里的皋桥口。那知晓韩世忠早已探得金兵踪迹,隔夜也就亲自率军赶到无锡,在皋桥起经双河尖到城区的古运河道上仔细踏看了一遍。半夜三更,把无锡文官武将召来城北运河边下了两道军令:一将此两岸村庄百姓全部转移,二将运河里的拦船木桩全部拨出、两岸守军全部撤光。当众人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他已在地势更复杂、河道狭窄曲折但前往亭子桥粮仓的必经之处亮坝上设下了重重埋伏。金兀术哪知这些,他见面一路上无一阻挡,率船队急急东进,结果又是一头扎进韩世忠设下的“口袋”里,落得又一个“黄天荡”的结局。三千金兵,最后只剩七、八人,拥着烧伤的金兀术泅水而逃。

让我们的视线再转一下:在此地图的西南处紧挨风景名胜鼋头渚的太湖中,有座名为“沱山”的小山和四周一大块陆地横亘在中犊山正前方(图四)。对比现代地图(图五)和现实场景,并无此标注和事实存在。那么这座神秘的沱山究竟是怎么回事,它究竟有没有存在过,作为用作军事行动的军用精细地图,为何为出现这个问题呢?

图四、今日之惠山北麓

图五、老地图上的“沱山”

我们先来分析一下此图的出生的历史背景:1924年9月,北洋政府直系江苏督军齐燮元与皖系浙江督军卢永祥为争夺上海,在江浙交界的宜兴、长兴爆发了第一次江浙战争。这场战事自9月3日拂晓开始,在宜兴、长兴交界的山区打得较为激烈,到后期双方胶着于上海附近。最后同为直系的福建督军孙传芳由闽入浙,支援齐燮元,卢永祥腹背受敌而遭败。在此之前,北方奉系张作霖自在1922年的直奉战争失败后,一直对直系吴佩孚控制下的北京政府虎视眈眈。此时,他借口支持卢永祥,联合皖系进攻北京,第二次直奉大战爆发。直系的冯玉祥临阵倒戈支持张作霖,吴佩孚大败,直系控制下的北京曹锟政府也就换成了奉系挟制下的段祺瑞政府。

1924年12月,段祺瑞政府任命卢永祥为苏皖宣抚使,免去齐燮元的江苏督军。1925年1月5日,奉军第一军军长张宗昌和卢永祥带领奉军到达浦口、南京一带,江苏已成奉军地盘。齐表面服从,暗中加紧备战。他与孙传芳组织“江浙联军”后,开始与奉军交战,第二次江浙战事爆发。齐军的战斗力较差,在与奉军的作战中节节败退。1月17日退到无锡,设司令部于火车站。22日,奉军先锋部队抵达洛社,与齐军对峙激战。1月25日下午奉军从南、西、北三面包围齐军,傍晚齐军力战不支,败退至无锡火车站附近。26日拂晓奉军再次发动猛烈攻击,用迫击炮轰击火车站,齐军一片混乱,迅速溃败逃离无锡。当晚,奉军张宗昌等抵锡,第二次江浙战争宣告结束。

此时,这张老军事地图开始登场。原因是奉军控制了江苏后,特别是进驻上海后的一系列举动,都引起了控制浙江寻求地盘的孙传芳之疑惧。在英美等国外来势力的支持下,孙传芳自任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联络各地反奉实力派,准备向奉军宣战。所以在此期间,由他控制下的浙江陆军测绘局为战争准备绘制大量的苏浙沪军事地图就毫不奇怪了。果真,或许是有了这些地图,孙传芳率部于1925年的10月占领了上海,不久又将奉军赶出了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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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现今地图上“沱山”

最后,分析一下此图“出错”的可能原因:当初这批地图从尘埃中重见天日时,除去上海,浙北的嘉兴、湖州,还有苏南的无锡、宜兴,以及苏北的高邮、兴化等处的地图。笔者拥有的这张序列名称为“无锡近旁”,编号为“第一百零七号”。可见这批地图至少有一二百张。从第二次江浙战争结束到第三次江浙战争开打,时间不过八九个月。正恐怕是在这样“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此批地图或许存在着“抄袭”现象,即将别人别处的各式地图拿来“套制”。事实上这么多的地图要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完成绘制,靠当时的测绘条件和测绘水平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那么,其中出现些差错,也是在所难免的了。所以,现实中原本应该与管社山沿成一线的大、小箕山被错误地往东北移动至中犊山前,其原因或许就在于此。支持此说的有一个重要依据:笔者发现,与无锡档案史志馆所存的两张民国时期无锡地图相比,这种“错误”达到了惊人的相似。其实如果当时是实测的话,用肉眼一眼便可看出问题来。再:“大箕山”过去又称“西犊山”,与老地图上所标注的“南犊山”、“中犊山”、“北犊山”(现管社山)相对应,或许地图的原始绘制者在向土著询问地名时,被询者用当地语言回复时语速较快,“西”、“犊”连读似“沱”发音,西犊山就被误认作“沱山”,直至被“套用”到本该想来应该十分正确的这张军用地图上。就是到了解放后的1956年,当时的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部测绘局在绘制同一区域地图时,基本沿用的也是这张地图,这一差错依然存在。如此看来,这张地图的始作俑者,非但画错图,而且还记错名,以至于给笔者留下了一个好不容易破解的历史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