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荣二年的初春,我入主贤宁宫,成了大良的新皇后。

我叫赵元姝,父亲是当朝晋安侯,祖母是先郑皇后的亲姨母,而我所嫁的夫君,则是天下女子都心仪的新皇孟成继。

其实,皇后之位本不该是我的。

新皇登基,朝野上下皆盛传晋安侯府嫡女是大良皇后的最佳人选,而侯府有三个女儿,两个姐姐皆是嫡出,我是最不起眼的妾室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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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心这传闻是父亲暗地里派人散开的。因为侯府无子,若想保全赵氏满门荣耀,唯一的办法便是与皇家结亲。

为着这传闻,我的两个嫡姐各施手段花样百出,却最终两败俱伤,一个跌进荷花池受了惊,一个因性情暴躁而名声受损。

而在她们争斗不休时,15岁的我只一心穿着素衣在后院与丫鬟们一起打络子。娘亲早逝,父亲淡漠,我早学会了明哲保身。

可谁知,忽然有一天圣旨传来,新皇要娶我为皇后。

父亲十几年不曾正眼瞧过我,圣旨突至侯府,他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我平凡无奇的脸上注视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扭过头去。

我想,他那时的心肯定凉透了。

一个相貌平庸且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小庶女,怎能撑得起侯府满门荣耀?

别说是他,连我自己都替他觉得无比失望。

幸好还有祖母。入宫前一夜,祖母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姝儿,若皇上不喜欢你,你只需敬他重他,却不可对他动心。切莫步当年郑皇后后尘。”

先郑皇后深爱先皇,却因深宫阴谋含恨而终,这始终是祖母心上的一根刺。

我含泪点头,像小婴孩一般伏在她的膝盖上,依依不舍。

大婚当日,江山皆庆,整个京城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每家每户都在门前点起了红灯笼。

每个人都欢欣雀跃,喜笑颜开,唯有我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贤宁宫内,紧张又忐忑。

一辈子就要在宫中度过了吗?

我所嫁的男子,是夫君,却也是皇帝。我该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与他相处呢?

而他,是心甘情愿娶我的吗?

红烛盈盈,香炉袅袅,我想起出府时两位姐姐似是要将我撕碎的眼神,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红尘真作弄人啊,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喜忧参半,糊里糊涂间,我便成了别人的心头恨。而在这幽邃的深宫,我又将迎来多少激流暗涌?

2

我在贤宁宫内等至半夜,孟成继终于姗姗来迟。

可他掀开我的红盖头,只是对我勉强笑了笑,便开口说:“皇后辛苦,朕也多喝了几杯,不如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我故意露出疲倦的神色,故意在他说出这番话时略红了脸颊,强稳心神起身为他倒了杯解酒茶,我温柔又娇羞的说:“多谢陛下,臣妾今日真的是体力不支呢。”

他接过我的茶一饮而尽,似敷衍似安慰地碰了碰我的肩膀,然后便独自脱衣安寝,没再瞧我半眼。

被丢在一旁的我,望着他清冷的背影手足无措,许久我才黯然地拔去凤钗、卸掉红妆,拘谨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红烛微光,深夜漫长,我在内心幽幽地对自己说:“果然,他不喜欢我。”

一夜背靠而眠,各自无话。翌日清晨,我早早起床,亲自伺候他更衣洗漱之后,便随他一起去启仁宫给太后请安。

听说太后是个慈善温和的人,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见我拘谨又羞怯的模样,太后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你们新婚燕尔,原无需早起请安的。进了宫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日后你们小夫妻亲亲热热的便好,早日添个胖小子。”

这一席话,令我的双颊通红。都说深宫没有真心,但我见太后言谈举止,倒是比民间的婆婆更亲和妥帖,因此一颗空悬着的心便也觉得踏实了许多。

我偷望身旁的孟成继,他周身明黄锦袍、紫玉腰带、白玉发冠,一副清贵俊逸的模样,我忽然便有了一丝恍神,如此世间少有的男子,真的是我赵元姝的夫君吗?

他行过礼之后,还没来得及喝茶便因边境急报而匆匆离去,而我便主动留下来陪着太后唠家常。

太后说的都是新皇脾气如何的倔,心肠却如何的软,我只含笑点头一一应声,说:“皇上对臣妾很好”。如此过了半晌,她似是累了,我便起身告辞。

可临行时,她却又忽然笑着压低声音多嘱咐了一句:“这世上没有捂不热的人心,皇后,看你的了。”

我诧异地抬头,不知是自己的表现露出了马脚,还是哪个宫人走漏了“昨夜帝后未曾圆房”的风声。可是在太后的眼睛里,我没有看到答案,只看到了无奈与心疼。

虽然新婚之夜,孟成继慢待了我,但在人前,他给足了侯府和我的脸面。

妃嫔没有三日回门的规矩,但他重赏了晋安侯府,封我祖母为一品诰命夫人,并允许他们借进宫谢恩之名与我相见。

这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

3

新婚三日,父亲和祖母进了贤宁宫。

几日之前,我还是侯府的小庶女,而几日之后,他们见我,便必须跪倒行君臣之礼了。

我自是不肯受他们的跪拜,强托着他们起身。祖母抚摸着我的脸蛋左瞧右瞧,双眼湿润,而父亲则笑意融融地盯着我,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

他在一旁喝着茶,竖着耳朵听祖母问着我“陛下待你可好”,待我回答“极好”之后,他忽然自胸中舒出一声满意而悠长的气息。

“看来为父这步棋是走对了”,他志得意满地说,“姝儿,既然陛下眷顾我赵家,你便应当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好,如此才不负皇恩。”

我点头称“是”,假意娇羞红了脸,内心却浮出一丝淡淡的不安。

父亲是权倾朝野之人,可孟成继亦是人中骄龙,父亲背地里的那些手段,他当真会一概不知吗?

我隐隐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只因时机还未到。

后宫之中妃嫔极少,除了我,便只有一个刘美人。而新皇自登基那天起便惕厉勤勉,常常半个月都不踏入后宫半步。

刘美人原是伺候他的宫女,据说在孟成继还是瑜亲王时,有次不知为何喝醉了酒,整整糊涂了一天一夜,是刘美人衣不解带的在旁照顾,暗自哭红了眼睛。

后来太后怜她对瑜亲王一片情深,便做主将她赐给了他做贴身的侍妾。但他对她亦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深之意。

朝臣们见后宫妃位多空悬,几乎都红了眼睛,每天都有人奏请皇上广纳妃嫔绵延子嗣。

面对一群家有待嫁女的大臣们,孟成继气的脸色铁青,他在大殿上将袖子一挥:“谁家有女儿嫁不出去尽管告诉朕,朕自然会给她们找个好婆家。”

话虽是这样说,但在我进宫三个月后,还是有秀女进了宫。一个是琅琊王府的嫡女,被封了贞妃。一个是莫将军家的幼妹,被封了贵嫔。

可无论是哪位女子进宫,仿佛都没能激起什么水花。皇上只热衷于朝政,后宫的花儿再怎么美丽芬芳,于他而言,都算不得风景。

自从听了太后的嘱咐,我每日都亲自熬一碗莲子羹派人给孟成继送到他的书房鹿渊阁,从无懈怠。

我一心要做个贤良淑德的好皇后,天冷时为他添衣,阴天里为他送伞,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妃嫔们每日都来贤宁宫请安,最初她们对我很是恭谨,日子久了,请安便成了对皇上的集体抱怨。

贞妃性子直率敢怒敢言,她嗑着瓜子很是不满:“咱们姐妹既然入不得陛下的眼,他为何召咱们入宫?何苦来?难道咱们是嫁不出去了?”

莫贵嫔也很是忧愁,她一脸正气很善于反省:“难道是嫔妾们哪里没做好惹得陛下嫌弃?难道是宫里的规矩还有嫔妾们不知道的?”

倒是默默无闻的刘美人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陛下心里早就有人了,只可惜不是咱们。”

4

孟成继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每月初一和十五他都会歇在贤宁宫。

他待我和气至极,若不在意真心,他倒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夫君。

比如,他允许我的家人每月入宫与我团聚;比如,他时常会给贤宁宫许多赏赐;比如,他对我一向和颜悦色,从不会呵斥于我。

我和他虽是夫妻,但他与我的心似是隔着一条浩渺的银河。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因为我曾在深夜,见过他独自站在后宫高耸的角楼之上,眼睛望着宫外遥遥的万家烛火。

夜风吹起他的青丝,从他的锦袍之下穿梭而过。他孤独而清傲的模样,令我在暗蓝色的深夜涌起一丝陌生的心疼。

但我不露声色,只因那不是我的折子戏,我无需入戏,也不能入戏。

听说太后母家有一位表小姐聪明伶俐,孟成继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只可惜那位表小姐早觅得良婿,如今已是一个襁褓婴孩的娘亲了。

若不在意这些缘分波折,后宫的日子其实也很好过。听说莫贵嫔虽是家中小女,但自幼便颇有理家才能,我便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了她。

莫贵嫔对我的器重激动得张不开嘴,她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然后爬起来喜滋滋地拿着六宫账册跑出了贤宁宫。

贞妃每日在后宫扬着高傲而美丽的头颅,私下里却对皇上骂不绝口。

我告诫她祸从口出,但她反而讥笑我:“皇后的贤德,嫔妾可学不来,反正陛下不喜欢我,我何不自己活个痛快?”

不过她仍是听了我的劝,每每只是关起宫门骂人,后来懒得骂了,便开始学着酿起了酒。没想到她酿的酒居然很好喝,连我都忍不住时常仰着脸去跟她讨几坛。

倒是闷声不响的刘美人悄悄搞了一件大事,她怀孕了,还在深冬生下了后宫的第一位皇子。

孟成继对这个孩子的到来颇为惊喜,他亲自给小皇子取名为孟玄瑾,宝贝疙瘩一般地珍视着。

我也喜欢小玄瑾,他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父皇,却又比他的父皇爱笑得多。

其实,孟成继如果笑起来,怕是六宫红颜都会失了颜色。

可是没想到,小玄瑾却是我在后宫遇到的第一个大难关。

入宫半年多,我和他一直未圆房,而一个默默无闻的美人却生下了皇长子,这令晋安侯府不安了。

父亲时常派人问询我的身体状况,并送来无数珍贵的补药,叮嘱我一定要尽快生下嫡子。

可是,孟成继却忽然抱着小玄瑾来到了贤宁宫,他说:“刘美人身份低微,日后瑾儿就有劳皇后亲自抚养吧。”

5

突如其来,我不知这是喜事还是坏事,当场怔得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心翼翼地接过瑾儿,我无意间在镜子中看到了孟成继那双藏着试探与疑虑的眼睛,心思飞转,我瞬时露出一张惊喜的脸。

“多谢陛下信任,臣妾一定对瑾儿视如己出,将他培养成最优秀的皇子。”

当夜,贤宁宫便因婴孩的啼哭声骤然热闹起来,而他也第一次在初一和十五之外留在了贤宁宫。

那一晚,我们圆房了。

我以亲自抚养皇长子换来了我与他的圆房,那五味杂陈的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朝野后宫看似一片欢喜,但却有两个人最为恼火。

一个是我的父亲晋安侯。

他闻听此事之后震怒:“一个贱婢生下的孩子,也配得中宫眷顾?姝儿你好糊涂啊!你记住,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生下嫡子,只有流着我赵家血液的皇子,才是未来大良之主,才能保侯府百年兴盛!”

另一个是刘美人。

在瑾儿被抱来的第二天,她便红肿着眼睛跪在了贤宁宫的青石砖上。

我无奈地拉她起身,耐心地劝慰:“陛下执意如此,咱们又能如何,今后你日日来贤宁宫看望瑾儿就是了,毕竟你才是他的娘亲。”

孟成继深谙安抚之道,没过多久就将掌管朝廷粮薄的肥差交给了晋安侯,以示器重,而刘美人也因生育皇子有功,升为昭仪。

贤宁宫因为有了瑾儿,比以前多了几分烟火气。他拉了尿了哭了笑了,都能惹得人手忙脚乱,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我乐此不疲。

深宫寂寞,白玉阶冷,但因着一个孩子,日子便不再漫长。

转眼到了成荣三年的春天,大良的南疆闹了饥荒,流民千里,饿殍满地,孟成继忧心忡忡。

他派户部侍郎张由去南疆赈灾,但张由中饱私囊,贪污了朝廷的赈灾款,在米中掺了大量的沙子,引起南疆百姓的暴动。

在暴乱中,朝廷的粮车被劫,张由被打个半死,数万流民北上,意欲到京城讨个说法。

那张由原是父亲的下属,多年前亦是由父亲举荐为官的。皇上闻讯震怒,将张由打入监牢,父亲也被牵连,一朝禁足在侯府。

我在后宫听到这个消息,毫不意外。

父亲为官多年,广交门客,那些门客未必都是贤良之辈。而此次皇上也只不过是借机发作、敲山震虎而已。

孟成继对晋安侯府是有怨念的。

当年他羽翼未丰,亟需依仗,因此如了侯府的心愿。但他又不甘被摆布,故意娶了低调无奇的侯府庶女。

而如今,他借故发力,我又该如何化解困局呢?

6

父亲被责罚的那一日,我赤足脱簪,跪倒在鹿渊阁前。

但孟成继没有见我,他只派人传话说:“此事与皇后无关,朕对皇后将一如往昔。”

呵,一如往昔的——疏离忌惮吗?

从鹿渊阁离开,我又跪倒在启仁宫内。

不提晋安侯府,不提赈灾风波,我只是请求太后,将贤宁宫后的凌霄园赐予我。

太后不明所以,但点头应允,她说:“你表姑母在世时最喜爱凌霄园里种植的牡丹,你若喜欢,日后便全权交由你打理吧。”

凌霄园是宫中最大的一片花园,先郑皇后曾命人在园内种植了无数珍奇的牡丹,每逢四月,层层叠叠郁郁芳芳,实乃后宫盛景。

但,恐怕如此盛景日后再难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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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启仁宫出来之后,我便召来了莫贵嫔,命她将凌霄园的牡丹一颗颗挖出来移植到花盆里,然后清点朝中众臣,每家每户送两盆。

莫贵嫔吓得脸色发青,但见我少有的凝重严肃,便话不多说,直接命宫娥太监们行动起来。

就这样,只两日的功夫,凌霄园便空空如也,再不复往年的缤纷美丽。

而朝臣们捧着两盆花,愁得不知所措,因为宫人送花时笑着传达了宫中的口谕:“南疆遇灾,皇后决意在凌霄园亲自种粟,以示赈灾之诚心。牡丹花美,赠予贤臣,望前朝后宫君臣一心,共抚流民。”

琅琊王最是通情达理,他早晨收下了牡丹,午后便进宫面见皇上,称王府愿出三万两白银以赈灾民。

莫将军府也积极响应,不仅出了两万两银子,还托相熟的商号远赴南越买粮,以分君忧。

朝臣们这时才明白,牡丹花不白送,收下是要掏银子的。

叫苦不迭也好,深明大义也好,总之区区三日,便有二十万两银票出现在了皇上的御桌前。

晋安侯府的银票姗姗来迟,足足的十万两。

父亲将头磕出血肿,哭着说:“老臣错信奸佞、有负皇恩,今日献全族之资,不足以赎臣之罪。”

突然发了横财的孟成继,无暇理睬晋安侯的哭天喊地,他忙着与朝臣们商议如何赈济灾民,半月后才想起老丈人还禁足在侯府,于是传下口谕,不再追究老侯爷之罪。

我用一片凌霄园换来了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也换来了孟成继再次踏足贤宁宫。

只不过,很不巧,这次我没在贤宁宫做端庄贤惠的皇后。

我正在凌霄园种田。(小说名:《宫中有良人:皇后有点田》,作者:菀彼青青。来自每天读点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