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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用一首歌概括汪峰的前半生,那么一定是《存在》:

多少次荣耀却感觉屈辱

多少次狂喜却倍受痛楚

多少次幸福却心如刀绞

多少次灿烂却失魂落魄

“终于不用吹头了。”前段时间,汪峰剃了寸头,他的私人造型师薛凯发出这声长叹。

剃寸头的这一年,是汪峰人生中第50年,是他跟章子怡婚后第6年,距离小时候第一次被迫拿起小提琴,已经过去46年。

岁月的风,曾一度吹乱他不羁的长发,吹疼他苦涩的童年、叛逆的少年、迷茫的青年。

而现在,再大的风也无法让他的发型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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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90年代的长发飘飘,到世纪初先锋式的挑染,再到不惑之年耸立的鸡冠头,薛凯为他吹了20多年头发。

汪峰的发质细软,为了让发型多维持几个小时,薛凯常常需要在包里塞几罐发胶备用。然而即使是这样,汪峰依然坚持着各种各样极致的造型,标记着人生的不同阶段。

当一个人主动为自己打上某种标签,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自认为的;另一种是希望被认为的。

唱着“我该如何存在”的汪峰大概属于后者,徘徊在苟活和展翅高飞之间,寻找着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1993年,汪峰22岁,他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父亲让他走远一点,儿子的一头长发,让他觉得丢人。

那个时候,鲍家街43号乐队刚刚成立,汪峰还没有大学毕业,行走在高雅的中央音乐学院,他迫切需要一种方式,将自己与主流文化区分开来,于是,在清朝的大辫子消失近百年后,他蓄起了长发,及肩的那种。

鲍家街43号乐队,汪峰(中)

“摇滚乐手的头发不是头发,是精神。”朴树的妻子吴晓敏曾如此评价这些经常在她家出没的“披头士”。

长发,让汪峰的父亲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儿子的反叛精神,他不加思索地厌恶,那是一种期望付诸东流之后的怒不可遏。

汪父是海军军乐团的团长。汪峰3岁那年,一家人在北海公园划船,一首《小小竹排》唱下来,没错一个音,父亲就动了让汪峰子承父业的心思。他在乐团里为儿子找了一个小提琴老师,从此,汪峰便过上了提线木偶的生活。

多年以后,汪峰成为《中国好声音》导师,经常问参赛选手一个人生问题:你有什么梦想?

拿起小提琴的童年汪峰,恐怕不会有跟音乐有关的梦想,下面这张珍贵的老照片上,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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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汪峰的发型,尚且常规

从4岁开始,汪峰每天都要拉琴4小时,他记得,老师说话的时间大概只有2分钟,说得最多的就是——“继续拉”。

十余年如一日,他像演奏机器一样被调试着,只有偶尔琴弦崩断,抽到脸上,才得到片刻休止符。

彼时,汪峰不需要思考自己该如何存在。

1986年5月9日,北京工人体育馆,一个穿着黄军装、挽着裤腿、其貌不扬的家伙扯开嗓子,轰出了那句留名青史的歌词: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那一年,汪峰15岁,扯开脖子上的小领结,被禁锢的世界得到一丝喘息,“有一个人替我们讲出了心里的渴望”。

古典音乐传递的是作曲家的灵魂,而当时的他,需要的是表达自己。

那是一个心潮澎湃的年代,很多人都需要一种东西表达喷薄欲出的内心,这种东西,或许是诗,或许是酒,或许是歌。

压抑彷徨的汪峰,注定要选择最爆裂的歌——摇滚。

后来的日子里,争吵无休止地发生在汪家。看到新世界的汪峰曾经试图逃离那里,在某一个凌晨,走在暂时安静的长安街,恍惚间躺倒在一辆平板车上。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他随着平板车滑到马路中央,周围车水马龙,自己格格不入。

青年时期的汪峰,长发及肩

汪峰形容那几年的自己是极度分裂的。

白天,他是国家芭蕾舞乐团的首席提琴师,左手按着4根弦的中提琴,右手握着琴弓,“红色娘子军”和着他的旋律优雅起舞;

夜晚,他穿过漆黑的楼梯走进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左手多了2根弦,右手的琴弓变成拨片,糊在墙上的破棉被是唯一的降噪工具——手里的乐器,变成了吉他。

每当他穿过乐团的麻将局,把食堂的饭菜打回家,心里便升起恐惧,《李建国》就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他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他有一个美满的好生活/他爱穿时髦的便宜货/喜欢看七点钟的新闻联播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1995年,世上少了一个体制内的“汪建国”,多了一个春天里的汪峰。

年轻的他写了一首《小鸟》,演绎最后一句“生—来—自—由—”时,会一字一顿拖得很长,观众随之陷入狂欢。那时,他不会想到,十几年后,他还会有另外一首代表作,《生来彷徨》。

2013年,水木年华的卢庚戌导演了一部电影《怒放之青春再见》,讲的是摇滚青年的那些年。剧本写了3年,在他采集素材的众多对象中,便有汪峰。

片中,男主角有句台词“可能你们觉得我特孙子”,是汪峰的真实写照。

事到如今,提起鲍家街43号的解散,汪峰还是会诚恳地归咎于自己,“我就是一个孙子”,然后在后面缀一句“可没办法”。

关于21年前的那个抉择,他无法逃避。

鲍家街43号的成员们,跟汪峰一样,都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鼓手是学打击乐的,键盘手是学作曲的……学古典乐出身的男孩们,天然带着一种未经生活打磨得纯粹。

他们拒绝一切商业演出和地下走穴,只在酒吧舞台的方寸之间,即兴地编,即兴地弹,即兴地唱,门票虽然只要几十元一张,但那是入场的必要程序之一。

“我那个时候的状态有点像零几年的朴树,一点儿杂质都不能进入到我的生活中。”汪峰说。

他在舞台上站着、跪着、砸着吉他,好像走进了更广阔的天空,但是很快,他开始租不起房、吃不起饭,当时的女朋友也离开了。那个很多年前的春天,他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1997年,汪峰带着鲍家街43号签约京文唱片,与崔健成为同一家公司的艺人。

然而,第一张专辑,乐队里每人分到了1000块;第二张专辑,分到7400元。

这让汪峰感到极度愤怒,他认为自己的商业价值被低估了。“我从5岁开始学音乐,到13、14岁对音乐有了意识,再到26岁出了两张专辑,我20年以来所有努力的价值,只等于7400人民币。”

和京文唱片的合作没有持续多久,汪峰又回到了骑着自行车四处投递专辑小样的日子。对方是否懂音乐不重要,“只要是我认识的,比我富裕的就行”。

1999年,鲍家街43号的歌迷把他们的专辑小样递给了时任华纳唱片中国公司总裁,许晓峰。

很快,汪峰在北京朝阳公园的一间餐吧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许晓峰。对方递过来一份几厘米厚的全英文合同,语气强硬:“你肯定看不懂,条件丰厚,但只你一个人。”

见面只持续了20分钟,汪峰心里便有了答案,却用了一个礼拜做出决定。

那一年,在北京东直门的一个饭馆,汪峰坐在桌子对面,对乐队的兄弟说:华纳只签我个人,咱们乐队没法签了。

“那我们就散了呗。”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坚持把饭吃完了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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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发小杨青伟是当时鲍家街43号的经纪人,在乐队初创时期,把自己的十几万积蓄拿出来买了一套乐器。

解散的那天,汪峰专程去了他家,半天没张开口,“事情只能这样了”。当时,杨青伟对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继续,要拿出所有好的作品来。

聊了差不多一小时,他笑着把汪峰送出门,但是当汪峰发现没带外套,折返回去时,看到了他的眼泪。

签约华纳之后,他的及肩长发被打理成各种时髦的形状,身上的发胶香味挥之不去,是那个时代独特的精致。

第一张个人专辑《花火》的封面是他的面部特写,风格与当时流行的港台风无异,歌词耐人寻味,像是一则宣言,又像是一句预言: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表演/包含所有荒谬与疯狂/现在我有些倦了/所以我/开始变了

发行这首歌之后的汪峰,确实开始变了,人变了,生活也就变了。

2000年,搬过十几次家的汪峰一次性交了两年的房租,变得像花火一样,迷恋瞬间的美丽。

回忆里,他终于过上了“比较有尊严的生活”,却在十年后追问“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

在商业逻辑里,“摇滚歌手”,首先是歌手,再是摇滚。为了让形象更为国际化,他在专业造型师的安排下穿上皮裤,铁链从腰间垂下。开始时,他不太适应,常常忍不住要用手遮挡这条链子。“虽然穿成这样并不代表你就摇滚了,但歌迷认为,那就是摇滚。”

2005年前后,汪峰的发型

也是在那段时间,电影《十七岁的单车》需要配乐,导演王小帅找到了汪峰,说服他的方式很简单,“让他以为这是一部地下电影,不商业”。

显而易见,他依然留恋“地下”的时光,就像那双遮挡链子的手,不由自主。于是,落在地上和地下的分界线上,他学着匍匐前行。

在2004年,鲍家街43号解散的第5个年头,汪峰找到当年的鼓手单晓帆,来参与自己的新专辑《笑着哭》的录制,初录地点就在单晓帆租来的一间普通民宅里。

有一天,汪峰在客厅里唱《飞得更高》,单晓帆听了几句,说他扰民,把他赶到厕所里。然而,汪峰当时的经纪人姜南洋说,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我们听到了钱的声音。”

果不其然,第二年,中国移动买下《飞得更高》,作为广告歌曲在央视黄金时段播放。这首歌跟着“神舟六号”升空。从那以后,汪峰成了晚会上的摇滚歌手,拎着装有伴奏光盘的塑料袋,“到处去唱卡拉OK”,在《同一首歌》上肆意地嘶吼。

一个摇滚歌手被打上励志的烙印,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在一年唱了300遍《飞得更高》后,汪峰写了首名为《机器》的新歌,歌词里,矛盾和愤怒无处不在:

这就是怒放的生命/成为一台报废的机器

这就是我梦想的仙境/一望无际无爱的丛林

这就是怒放的生命/成为一台精良的机器

这就是我梦想的仙境/钢筋水泥荒芜的丛林

总裁许晓峰不允许如此讽刺的字句出现在汪峰的上升期,正准备否定这首歌时,当时的企划主管李志明劝阻“如果歌词可以改动,将意境贴近《飞得更高》,这首歌也许会成为一首金曲。”·

商人们不愿意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变现的机会,而身段灵活的汪峰也如他们所愿,仅仅花费一周就修改了歌词,歌名也改成了《怒放的生命》。

在歌曲的MV里,汪峰一人分饰两角,扮演两个自我:一个处在昏暗逼仄的空间内,神情颓丧;另一个则站在空旷的公路边,潇洒自如地高歌,

在自我的分裂和搏斗中,《怒放的生命》像《飞得更高》一样,将汪峰带向了各个榜单的首位。

矛盾暂时被掩盖起来,后来的汪峰将头发越吹越高,造型师薛凯解释是因为他的音乐势力在变强,头发也要跟着夸张。

他不再遮挡腰间的铁链,渐渐,短夹克、尖头皮鞋和黑墨镜与之相映成趣。

2013年11月9日,在上海八万人体育馆的演唱会上,汪峰向台下的章子怡进行8分钟的表白,“想对你说:我想象有一天,这个社会不会把你我曾经生活的迷惘和坎坷看作是放荡和污垢。”

之后,他演唱了《我如此爱你》。此时,42岁的汪峰,发型已经变得中规中矩。

2013年11月9日,汪峰告白章子怡,并演唱《我如此爱你》

然而,这首歌是他写给前女友葛荟婕的。战争一触即发,前女友、舆论、同行将他拖入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些被他称作“迷惘和坎坷”的终究被看作了“放荡和污垢”。

那一年,他发行了专辑《生无所求》。其中有一首《一瞬间》,像是对自我状态的白描:

对着镜中的我仔细端详/这是个怎样陌生的人啊/那醉生梦死的皮囊后面/竟是这满目疮痍的悲凉

他是一个擅长自省的人,每一首歌都是他人生的镜子,他不断审视着自己:

一个摇滚歌手选择融入人潮,那是一条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路,没有参照,他只能自己校准,是非对错,留给后人评说。

他始终在寻求世界对他的认同,那是他得以存在的方式。

然而,怅然若失,才是人生的常态。

在妻子章子怡对他的无数次告白中,最让他安心的是那句“就算全世界都不支持你,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

家庭,或许是他人生中最为深刻的转折。

这两年他的作品变得柔软而琐碎。在50岁这一年,他放弃了夸张的造型,第一次以寸头形象示人,没有了刘海的遮挡,观众可以更加清晰地打量他的表情,好像比从前亲切了许多。

经历了半生的挣扎、迷惘和焦虑,他找到了一些答案,也放下了一些问题,还是有很多非议,被一批人调侃着,但是当他站在舞台上开始歌唱,总有一些人相信:

信仰还在空中飘荡。

只是,头发不再飘了。

文章最后,让我们在这首歌中结束吧。当汪峰在2020年翻唱这首《儿时》,他已经49岁。

童年已经远去,平静的中年扑面而来,他剪去曾飘过整个青春的长发,热闹的舞台之外,章子怡在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