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无疑是今年内地影坛的惊喜之作。

首先,它打通了戏剧与电影之间的类型隔阂,实现了相互之间的融会贯通。

其次,打通了戏剧与电影的任督二脉后,影片在在结构上的设计和巧劲儿,使得形式对位内容,整体呈现出一种结构美感,给主题上的戏谑荒诞留足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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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借用戏剧与电影、舞台与现实之间的“真假镜像”关系,影片将巧妙地将很多主题以隐喻的方式,安全且高级地表达了出来,给予了观众很强的能动参与性。

不得不说,来自戏剧的结构能量和突飞猛进的对电影语言的把握,帮助导演陈建斌在《第十一回》里面生发出独具个人风格的作者表达。

陈建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电影语言风格。这对于一位导演来说,等于为自己的作品灌入了鲜活的灵魂。

章回体叙事与被指手画脚的艺术

影片以类似小说章回体叙事的方式推进故事,整体感觉有张有弛,而一回一回地讲故事,层层推进,令故事看点变得清晰,观众领悟地清楚明白,自然感觉非常带劲。

电影一共讲了过去和现在两个“搞破鞋”的故事,前后涉及三层具体内容:拖拉机杀人事件,话剧团排练改戏事件,以及男主角马福礼(陈建斌 饰)试图通过改变话剧团对拖拉机杀人案的解读为自己翻案的告状事件。

过去的杀人事件,当下的告状事件,以及未来的排练改戏事件,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时间阶段,形成了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因果主线,其中真相和虚构是最明显的一组对照关系。

《第十一回》为整个故事融入了不少的议题,其中一条明显的主干是戏剧(作者)的尊严——它受到了太多外部因素的影响,最后被改的面目全非,而作者想要表达自己的艺术美感和思想,实在是要突破太多的艰难困阻。

作为话剧社的导演,胡昆汀(大鹏 饰)拍的这出戏,前前后后被叫停了5次。

第一次是因为“杀人”的当事人不满。

第二次是因为“被杀”的富商弟弟不满。

第三次是老一辈的同志不满。

第四次是审查的领导不满,要求重写剧本。

第五次是对导演私德的指控而波及戏剧。

多次被阻拦,不断改戏,胡昆汀心力交瘁。整个戏最后被领导叫停,胡昆汀成为了历史罪人和当下的背锅侠。

艺术被不断侵入,来自观众的、资本的、审核方的、甚至是艺术创作者内部的以及作者自我与本我分裂。

观众可以非常明白地看出,胡昆汀的作品与马福礼的过去呈现出“镜像”关系,但真假难辨,因为作品不断被人修改,历史也似乎无法说出真话。

历史最终成了一位“任人打扮的姑娘”,谁都可以过来给她脸上涂一遍,然后叉着腰挺着肚子说,历史明明是这样的!有人靠声音大来闹,有人靠钱,有人靠道德纠察,有人靠权。有人代表庸众,有人代表富人,有人代表道德家,有人代表权势。

观众听着过去,看着现在,两个有关“搞破鞋”的故事后,猛然发现,历史也成为了被“搞”的对象,不觉得冷汗直冒。

原来最大的“破鞋”是历史,而历史自己却身不由己。

大鹏饰演的导演胡昆汀是全片看上去最窝囊的角色,但他对于戏剧是真的热爱。

虽然这个角色虚伪,掉书袋,有着很多艺术工作者的臭毛病,但他对艺术的执着是不假的。而这份真爱最终“移情”到了女演员贾梅怡(春夏 饰)身上。

但戏剧依旧免不了是浮萍式的命运,艺术像是四面楚歌的霸王,抱着缪斯化的虞姬贾梅怡,被碾来碾去。

历史啊历史,真相啊真相,都不重要了。

所有的东西都用一块红布遮住,你说是欲盖弥彰,他说是相得益彰,我只能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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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和虚构的各自占比有多少,旁人分不清,辩不明。唯一可信的只有那台沉默的拖拉机。

它,原来没有刹车。

影片有一个惊艳的彩蛋:一场离地半尺的黑色轮舞,血雨倾盆的那一刻,舞台洗礼了我们,所有人被淋得透湿。

镜像结构与真假虚实

为了将舞台电影化,陈建斌请来了郭达明担任摄影指导。

一开始生活是生活,剧场是剧场,渐渐地,这两者就融合在一起了。

到最后你会发现,这两者发生了置换,生活变得像剧场,剧场变得像生活。不是故事情节,而是观众从视觉上就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因为对于观众来说,电影院的银幕才是最大的舞台,而生活就是由每个坐在位子的观众自己拼凑起来。

影片中,马福礼的家里,一家人前前后后吃了几次饭,分别承担着很重要的戏份,饭桌旁有一个很大的镜子。

人物吃饭的戏份都是实拍镜子之外的真人,但到了最后一场戏,电影主要拍的是镜子。这无疑寓意是“我们已经从我们现实生活中的A,变成了镜像里的B”。

而全片解读的切入点,就在于谦扮演的话剧团团长傅库司的台词里,他跟一直自认满腹冤屈的马福礼这样解释:

“生活里的是马福礼A,舞台上的已经是马福礼B,你不要把他当做你。”

真相不重要,且无解,认清这不一定是真相,有所怀疑,才更重要。

编剧还用了一个特别妙的意象,去表达这种AB分裂的真相和自我。

马福礼在自证清白的道路上一直摇摆不定,只能拎着自己做的豆花去求问别人的看法。

鼓励马福礼去证明真相、讨回清白的律师那里,对方抱怨豆花太咸。

而力求逝者安息,劝马福礼放下的大舅子那里,豆花又是太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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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马福礼来说,真相就像豆花,他希望有个最终答案,所以他反复追问“到底是咸了还是淡了”?

而且还更详细地追问了一句:“如果豆花是咸的,那是盐放多了,还是豆花放少了?”

可他始终得不到答案,真相被个人主观判断所影响。

看似只是基于食物口味的追问,实际是以小比大,类比我们生活中具备哲学意味的难题。这里的豆花,在电影里指代的就是始终无法被明确定义的案件真相。而电影之外,豆花味道的比喻,指的就是对同一事物,会有不同目光的打量。

陈建斌表示,律师这个角色代表的是心灵鸡汤,他激励你,但其实没有什么用。

而贾冰饰演的神棍,借用财力打压真相,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指导他人,所以你无法从旁人身上找到答案,没有人可以为你指路。

而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马福礼无法找到自我,不断失去自我,有了AB,甚至是CD一样的分身。

《第十一回》的正篇其实就只有十回。选择章回体,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用前十回讲完一个故事,再把第十一回交给观众,让观众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之后自己去完成。

让观众和马福礼一同找回自我。

所以影片结尾(第十一回),留下两行字:

花好月圆 两个枕头成双对

出入平安 一辆小车跑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