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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近代科学的起源,有过很多探讨,众说纷纭,但在我看来,其实近代科学之所以产生的过程是十分清楚的,并不存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分歧或矛盾。

首先来看一个问题。

哲学是科学之母?

有人曾说,科学是由哲学孕育的。在国内的很多网友看来,这是无稽之谈,甚至有人认为科学和哲学是背道而驰的,科学的出现是对哲学的反动,又怎么可能是科学的“母亲”呢?我们不妨就从这个争议入手,大致描述一下科学产生的脉络。

理论的准备

谈到西方哲学,我们总是习惯从米利都的泰勒斯说起,本文决定换一个视角,从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入手。根据中国最好的科学史译者张卜天的说法:

几何原本是数学史上划时代的一部巨作,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几何原本》一直被视为纯粹数学的公理化演绎结构的典范,其逻辑公理化方法和严格的证明仍然是数学的基石。它从几个简单的定义以及几条看起来自明的公理、公设出发,竟然能够推导出大量根本无法直观且不可错的复杂结论。在很大程度上,这种数学演绎也因此成为西方思想中最能体现理性的清晰性和确定性的思维方式。

如今的人也许都把这本书当做数学教材来看待,但在欧几里得和同时代的希腊人看来,这可能更是一部哲学巨著。欧几里得本人曾就读于柏拉图学园,且不论那句著名的“不懂几何者不得入内”的说法是否真实,但柏拉图及其一手创办的学校对几何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欧几里得之所以能够有如此清晰和确定的思维方式,正得益于当时已高度发达的希腊哲学的知识体系。如果撇开哲学内涵和实验手段不提,几何原本几乎可以被看作是一部具有高度“现代性”的科学著作:

哥白尼、开普勒、伽利略和牛顿等许多科学家都曾受到《几何原本》的影响,并把他们对《几何原本》的理解运用到自己的研究中。霍布斯、斯宾诺莎、怀特海和罗素等哲学家也都尝试在自己的作品中采用《几何原本》所引入的公理化演绎结构。爱因斯坦回忆说,《几何原本》曾使儿时的他大为震撼,并把《几何原本》称为“那本神圣的几何学小书”。

有人曾在前几天的留言里提到,希腊哲学未必和现代科学精神有很大的关系,但诸如几何原本这样著作告诉我们,希腊哲学早在2000年前就已经催生出了和现代科学精神要求几乎一致的思维模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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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几何原本,我们足可窥斑见豹,认识到古希腊哲学到底和现代科学思想到底有“多大关系”。

实用的要求

在很多人甚至包括一流的历史学家(如爱德华吉本),希腊化时期的地中海世界,就差临门一脚就能进入现代世界,在吉本看来,是万恶的基督教的崛起阻断了这一进程。然而,事实似乎压根不是如此,即便是伟大的学者,也经常被自己的立场所蒙蔽。在我看来,公元初的地中海世界之所以没能产生科学,最大的原因是使用需求不足。对此,可以想象有很多精罗会列举出很多罗马帝国时期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例子或数据,这点我也承认。但是,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探讨这样的商品经济是否足够产生推动科学产生的力量,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在本人的“论现代社会的正确打开方式”一文中已有一定的论述。10世纪之后的中世纪欧洲,逐渐摆脱了伊斯兰入侵,维京海盗引起的动荡,商业高度发展,意大利城邦垄断了东地中海的贸易,北方的英格兰尼德兰汉莎同盟也相继崛起,城邦、国家间的军事、商业竞争使得制度(包括社会制度和金融制度)日新月异,也产生了对新技术的不断需求。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各大教俗贵族争相资助艺术家,但很显然,对艺术的资助也会带动科学技术的进步。比如,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那个无与伦比的穹顶,不仅在艺术史上是美学的高峰,同样也是建筑史上的里程碑。科学、艺术、技艺、制度竞相发展,百花齐放,才是中世纪以降欧洲的主要面貌。

大致脉络

科学的产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即便在理性主义高度发达的西方,也经历了长达15个世纪的漫长岁月。在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们简要概括一下。

首先自然是从古希腊开始,哲人们在不断论辩中建立起了一套精密的思维大厦,不仅仅在于诞生了各种伟大的理论,而是为做出有效的思考准备了可靠的方法(如形式逻辑等)和思维方式,以几何原本为代表的从公理出发的严格推论体系实质上奠定并直接夯实了科学思维的理性基础。

但仅仅有这些是不够,古希腊-希腊化的学者们大多醉心于研究,对技术的实用化不太上心(或者觉得掉价),而且当时的商品经济发展程度,还不足以让金字塔尖的研究成果转化为实用技术。古罗马注重实用,也有很多工程学上伟大的成就,但更多是对实用操作中学习和摸索出来的。除了上述两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希腊罗马世界,尚未出现具有近代意义的“实验”方法(诚然,亚里士多德也做过很多“实验”,但其实验方法,虽然不能说完全无关,但显然和现代科学相去甚远)。

直到中世纪,随着炼金术的传入,炼金术师开始成了第一批“做实验”的化学家,这点需要归功于当时的伊斯兰世界。众所周知,现代西方语言中的chemistry源自阿拉伯语alchemy,但鲜为人知的是,alchemy这个阿拉伯词则是源于希腊语khemeioa ,在希腊化时代已经有了化学的含义:

oncludes, after an elaborate investigation, that Gr. khymeia was probably the original, being first applied to pharmaceutical chemistry, which was chiefly concerned with juices or infusions of plants; that the pursuits of the Alexandrian alchemists were a subsequent development of chemical study

在神秘主义世界观的引领下,包括牛顿在内的很多学者都认为,可以把任何物质通过实验转变为黄金。于是,这群“疯子”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使用各种手段试图“点石成金”。当然,他们的努力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但他们的实验传统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后果。15世纪的瑞士学者帕拉塞尔苏斯就是其中的集大成者,他同时是医生、理发师、占星和炼金大师,并被尊为现代医疗化学的创始人,毒理学之父及神秘学大师等头衔。但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并不能就此将炼金术的实验和近现代科学实验画上等号,真正的近代实验的诞生,仍旧是当时哲学-思想风暴的直接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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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世纪,从阿拉伯世界回流的亚里士多德l理论帮助构成了坚实的士林哲学的强大堡垒,并在短时期内完全统治着欧洲的思想界。但欧洲的独立自由的特质,让任何理论都难以独断局面。很快,在很多中世纪大学,包括很多教会大学的神学家、教授们都对士林哲学发起了挑战,其中影响最大的也许当属唯名论。唯名论打破了从柏拉图开始并被此后西方哲学界所接受的理念-共相的实体概念,强调上帝的绝对全能和自由意志,这一理论也诞生了“一个反复无常、不可预测、不可认识、不受理性和道德的约束的”上帝。理论也许稍有复杂,但只要说一个名字,大家就都能清楚唯名论的重要作用了,那就是奥卡姆的威廉。他本人是方济各会修士,热衷于研究逻辑学(从中也可以看出,中世纪的欧洲,无论是修道院还是神学院,都有逻辑学、古典哲学的课程设置,故而能不断的追求真理,并从中不断地产生更新的思想)和哲学。他激烈的反对以托马斯阿奎那为代表的经院哲学,认为个体而非共相,才是真实的实在。这一理论一方面导致了对把握普遍规律产生了质疑,一方面也让哲学更多脱离了形而上的母题,更多的转向研究“身边”的“真实”。在此基础上,奥卡姆提出了他那闻名世界的理论: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在对于同一理论或者同一命题的论证过程中,多种解释和证明过程中,步骤最少最为简洁的证明是最有效的。

学过初高中物理的,都对伽利略的那几个著名实验烂熟于心。但我们这里要提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也许更重要但名气却小得多的伟大学者——英国人弗朗西斯·培根。由于唯名论摧毁了士林哲学的根基,很多哲学将注意力更多转向了身边的事物,培根就是他们中最杰出的一位。相比古代和中古那些注目星空和上帝的形而上哲人,他更关注的是人可以体验到、看到、闻到、嗅到的经验。从个人经历和成就上来说,培根堪称人类有史以来最聪明,最博学的天才,他深度涉猎一切“有用的”(注意把这里的有用和某地的有用区分开,培根当然拥有极其扎实的古典逻辑学和形而上学基础)知识,包括法律、政治、金融等,自己也是一个颇有能耐的政治家和法官,但他的志向远不在此:

“我无意于功名利禄,升宫发财。我只希望能得到一个职位可以谋生,并有足够的业余闲暇使我能从事我所热爱的科学研究。我的荣誉感正激使我走向一个新事业。我已经作出了一些重要的发现。我想清扫那些无意义的哲学争论,而探索一种可以通过观察、思考和发观,去达到真理的新途径,使人类知识获得进步。”

他试图将所有有用的知识化为一炉,他尤其推崇技术的革新,认为这才是人类进步的最大推动力:

在所能给予人类的一切利益中,我认为最伟大的莫过于发现新的技术、新的才能和以改善人类生活为目的的物品。

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普通人只能空想,天才却有能力将如此伟大的构想落于实处。他写作出版了《新工具》,显然是对应于亚里士多德的《工具篇》,尽管相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是“形而下的”,但亚氏的《工具篇》仍是为了让极少数聪明人进行有效的形而上思考所用,但培根的工具,则是直接指导实用科学和技术的,是实实在在马上能够落地的“工具”。但必须注意的是,培根用以撰写新工具的“工具”,仍旧是继承自古希腊的西方学术体系,他只是扬弃了其中太多形而上的成分,完全无法想象脱离了这一土壤还会产生任何类似的学问。

在新工具中,培根为他自己构想中的经验科学构筑起了一套完整而划时代方法论。即从系统的观察和实验开始,通过逐级次的归纳,以发现一般性的普遍的规律。在此前,人类当然也会观察,也会实践,也会总结经验,比如中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依赖于经验的,但由于缺乏科学系统的对经验的提炼和归纳的方法,导致这样的“经验总结”往往只能产生荒谬可笑的结论。

由于提出了这套方法论,培根被当之无愧的视为“现代实验科学之父”,近代科学也可以说在他的手上完全诞生了。当然,他的另一句名言更为深入人心:

芝士就是力量。

又要划重点了,尽管奥卡姆培根或多或少都有点受到唯名论的影响,但绝不能说唯名论导致了现代科学实验的诞生,也不能说奥卡姆的剃刀咔呲咔呲剪了几下,近代科学就此产生了。更恰当的比喻是,奥卡姆的剃刀和培根的操作,剪掉了学母亲的脐带,让在母胎中孕育成熟的科学婴儿呱呱坠地(简单来说,唯名论的作用更多是“破坏”而非“创造”)。

至此,科学诞生的轨迹已十分清晰:

古希腊奠定了科学的思维方式和内在精神(为研究而研究,求是的精神),中世纪逻辑学的发展导致了不可避免而又激动人心的头脑风暴,士林哲学试图垄断除了上帝永恒奥秘之外的一切知识,却在唯名论的打击下风雨飘渺,学者们的眼光从共相和上帝转向了世界和个体的经验,他们利用同样在正统教会压制下不得意的神秘主义炼金术实验传统,将其系统化、严密化,最终造就了现代实验科学。另一方面,从中世纪中后期到文艺复兴,欧洲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对实用技术的需求不断提升,资本家(重商主义阶段的国家投资)投资将科学家或工程师的实验或研究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模式不断成熟,金钱源源不断的推动者聪明才智之士从事于研发事业,并在客观上有力推动了现代科学的发展。

纵观欧洲千年科学诞生史,我们不难发现:

科学,既需要仰望星空的纯粹,也需要脚踏实地的实干,两者缺一不可,看似矛盾却又浑然一体。

再说两句

讨论如此宏大的主题,确实颇有点力不从心之感(很多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学习),但还是有几点心得可以分享。之所以在这个话题上出现严重分歧,除了立场(比如何新等xfh立场)或无知(仅限于初中高中教科书和垃圾弱智网文的知识)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偏颇。如果你过分关注实用性的作用,自然会得出哲学对科学产生没有帮助的看法,正如本号所一直宣传的,纯粹的为思考而思考,为研究而研究,精神自由,独立思考,才是科学或人类一切高度文明得以产生的根源。

科学,是绝不会在一堆奴隶中诞生的。

如果你要问哲学对科学的诞生有什么帮助。很简单,那就是哲学提供了一种清晰明了,行之有效的思维模式,这其中就蕴含着最重要的科学精神的种子(蕴含种子,称之为母亲并无不可),有了种子,再加上阳光(制度)雨露(实际需求)等的滋润,科学自然就会萌芽、生长和壮大。

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哲学、制度抑或实际需求,都不是产生科学的“充分条件”,而只是“必要条件”,它们的合力才构成“充分条件”。就像女人可以生孩子,但只有女人是没办法繁育后代的一样(但没有女人更是万万不能的)。

当然,这里的哲学仅限于以古希腊哲学为代表的西方哲学,至于心学理学,“格物致知”等看似“理性”的理论,则和科学精神丝毫扯不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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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前几天回复的内容。和沉醉于“实用主义”学说一样,很多人确实看了很多书,特别是中国古代的相关书籍,当然这并不是坏事,但是很容易导致他们一头扎进这个封闭的看似自洽的圈子而不能自拔,然后不由自主的用现代西方传入的并在脑海中形成潜意识的概念去理解古代中国(即本号一直批判的望文生义,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不论怎样的西方词汇,都要找到对应的中式词语,这就会让很多志气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读者用中文语境下该词的理解带入对应的西方词,并出现很多或有意或无意的误解),在这种思维模式下,才出现了诸如明朝君主立宪制、言官言论自由、资本主义萌芽等和事实相去甚远,完全经不起推敲的理论。

本号将在不久后向大家系统的介绍古典逻辑学的入门知识,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