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征集到的第 46 个故事
讲述：妮妮
1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城。
我生下来时脸憋得紫黑，哭声微弱，像一个病孩儿，护士让我爸赶紧抱我去做一个检查。
我奶奶看了我一眼，拉过我爸小声说：“扔了吧，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刚出生就得花钱，以后还得了。”
那时，我妈由于长时间生产，筋疲力尽，正沉沉睡着。
扔了我，隔天告诉我妈孩子死了，可谓万全之策。
幸运的是，我爸低头看了我一眼，一张小小的脸，紫黑紫黑的，正张着嘴找奶吃。
太丑了，可再丑也是自己的亲女儿。
我爸咬咬牙，抱着我向新生儿科走去。
还好，我什么病也没有，要不然真有可能被我奶奶偷偷扔了。
这件事，我爸后来跟我妈说了，我妈又告诉了我。
2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2岁了。
有一天，爸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妈恨恨地对我爸说：“你妈太不是东西了，从我生下妮妮之后，她看过妮妮几眼？别说伺候月子了，连孩子的尿布都没洗过一次，现在又撺掇你跟我离婚……”
我爸火气上头，一个搪瓷缸子就朝我妈扔了过去，结果缸子砸到了我额头。
我一下子就要哭，却因为太疼哭不出来，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快憋得背过气去。
我爸慌了神，一把抱起我，跌跌撞撞就往医院跑。
那段去医院的路，是我们父女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记忆中，我爸很少对我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他是猫，我是老鼠。
我见了我爸，只想逃，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像别的女儿那样缠着爸爸撒娇了。
有时早晨，要是我妈来叫我起床，我就哼哼唧唧，赖床，闹脾气，但只要看到我爸的身影在门边一晃，我立马爬起来穿衣服。
我妈曾问我为什么这么怕我爸，我爸虽然会训我，但并不打我，相比之下，我妈骂我的次数还要多一些。
我想，大概是我爸失手砸我的那一缸子，在我心里留下了太重的心理阴影，那种恐惧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3
我爸虽没有在我出生时把我扔了，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他心里扎了根，加上奶奶的撺掇，他时常跟我妈吵，对我也没多少耐心。
大人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孩子是十分敏感的。
从小，我就盼着我爸去上班，不要在家待着。
终于，在我10岁那年，我爸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好上了，闹着要和我妈离婚。
我还记得那天，我放学回家，本来带了两个同学到家玩，一开门发现我妈坐在客厅，双眼通红，我同学很懂事地离开了。
我妈抱着我哭：“你爸说要和我离婚，你是跟我还是跟你爸？”
“当然是跟你了。”我当时心里虽然难过，更多的竟是一种解脱感。
4
我爸和我妈打了两年官司，中间经历了我爸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我妈又找我舅舅把东西要回来等一系列的狗血事件。
等到我六年级，我爸和我妈才协商好，办了离婚手续。
离婚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还是会惹来一些议论。
一次，我上体育课，看到几个女生一边看我，一边窃窃私语。
我直接上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听说你爸找小三，和你妈离婚了是不是？”一个女生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我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同龄人的不友好，心里涌起一股对我爸的恨意：都是他，害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同学面前说过“我爸爸”三个字。
5
离婚后，我爸很快再婚。
三年后，我妈也重新组织了家庭。
我爸找过我。
有一次，他在我上学的路上等我，看到我就大声叫：“妮妮！”
我听到我爸的声音，撒腿就往学校跑，进了校门，确定把我爸抛在校门外，才停下来。
那一上午，我都心绪不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是恨吗？确实是，我恨他为什么要抛弃我们这个家。
可如果只有恨，我大可啐他一口，大步流星地走开，我为什么不敢见他？
这件事之后，我爸震怒，认为是我妈教唆我不认他这个爸，在亲戚间四处宣扬，指责我妈。
6
后来，听说我爸又有了一个孩子，还是女儿。
我知道后，又难过又幸灾乐祸。
我爸以后就不是我爸了，他只是他后来这个女儿的爸，在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他。
不过他之前嚷嚷要离婚的时候，总说是因为我妈没给他生一个儿子，现在如何，还不是又生了一个女儿。
以后，我在上学路上再也没有碰到过我爸。
再后来，听说他们一家搬去了另一个城市生活。
7
之后的十几年，我按部就班地升学、生活。
继父待我妈和我很好，我们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一家三口”。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大三那年，继父得了癌症，很快过世，我又没有“爸爸”了。
继父过世后，我那久不露面的生父竟突然和我妈联系，问有没有复婚的可能。
我这才知道，我爸这十几年过得并不好。
当年离婚时，家里的财产大多给了我妈，他找的那个女人一看我爸成了穷光蛋，处处嫌弃，三天两头闹离婚。
我爸实在受不了，就又想起了我妈和我。
我妈当年被他伤透了心，现在怎么可能吃回头草，当然坚决地拒绝了。
8
我谈恋爱后，每当看到电影里婚礼的场景，就会很伤感。
电影里的女主角，结婚的时候可以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向新郎。
电影里的爸爸总是会哭，会特别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出嫁。
“我也好想有一个能在我婚礼上哭着看我出嫁的爸爸啊。”我对当时的男朋友说。
男朋友知道我家的事，这时总是默默地搂住我。
后来，我们结婚了，婚礼上没有一个因为女儿出嫁而哭的爸爸，但我还是很开心。
之后，我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老公疼爱得不行。
有一天，我看着被女儿的尿弄湿了大腿，正手忙脚乱收拾的老公，笑了。
他是一个好爸爸，他爱女儿，和我爸爸不一样。
幸福的婚姻，可爱的孩子，慢慢治愈了我心头的伤。
9
孩子满月后，很意外地，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听说你生孩子了，我想看看你，也给孩子点钱。”
于是，十几年后，我又见到我爸。
当年意气风发的他，现在已是满头白发，背也驼了，成了一个小老头。
他带着讨好的笑，往我手里塞钱：“给孩子的，拿着。”
我推脱不要。
我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两次生意都失败，现在是靠给工厂看大门换取一份微薄的收入，养活自己一家子人。
我爸见我不要钱，把脸一板：“听爸的话，拿着，这是给孩子的。”
我眼睛一酸，这份关爱来得太迟了。
十几年前，在我最需要爸爸的时候，他抛下我，去当另一个女孩的爸爸，现在，为什么又要回来？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钱，为了让我爸心安。
10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听着身边女儿和老公均匀的呼吸，我突然心头一松，彷佛禁锢自己很久的枷锁在这一刻打开。
我释怀了。
对我爸，我还是做不到爱他，但已不再恨他。
谢谢你，在我出生时没有把我扔下。以后，如果你生病了，我也会去照顾，更多的，我也做不到了。
我深信，人和人之间都有缘分。也许这辈子，我和你的父女缘分就只有这么浅。
我们，注定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文章版权归壹父母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壹父母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