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者,天地之真信,人皆假之以朱墨纸笔。我丁勉仅一点灵光,通天彻地,可虚空,可水火,可瓦砾,可草木,可饮食,可有可无,可通可变,谓之天道!

第1章 凶婴

世间符箓千万,大多都是沟通人神的凭证和秘诀。

但有一种符,沟通的不是神祗,而是厉鬼!

此符,名为凶符。

凶符也叫阴符,借用的是一些邪祟之力,让其藏匿于符纸之中,达到转运、降福、改命,甚至害人的作用。

使用阴符,有诸多规矩、禁忌……稍有差池,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我七岁时,父亲就开始教我画各种符箓,包括阴符在内,一画就是十几年,现在不说和那些画符大师比,至少在这个领域里也算是老手了。

但奇怪是,父亲虽然教会了我画符的技术,却从不让我使用,包括他自己,也极少会做画符的生意。

我曾问他为什么,只换来他冷冰冰的一句:“想死就试试!”

当时我不知道父亲是想表达阴符本身太危险,还是说用了阴符,他就要打死我?

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了阴符的恐怖,这才彻底打消了那一丝念头……

当时店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表示想让父亲画一张阴符。

这对夫妻来头不小,在咱们镇上,是有名的大户人家,背景深厚,父亲自然不敢怠慢。

父亲问他们为什么要画阴符?

那女人红着脸不做声,一旁的男人说,家里老人等着抱孙子,但妻子却始终没办法怀孕,所以才想着来求张阴符,看能不能得偿所愿。

父亲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们画一张“送子观音”符,放在床边枕头,每日念送子咒十遍,两年左右就能见效。

那男人摇头,说;“两年时间太长了,老爷子得了重病,最多还能撑个一年多,他一直盼着走之前能看到孙子——大师,听说阴符见效快,效果更好,要不你还是画张阴符吧?”

父亲摇了摇头,说效果好的东西,往往危险性更大。

男人笑着说:“危险没事,只要能在最快的时间怀孕生小孩就行。”

父亲皱了皱眉,他大概猜到,这女人在家中怕是没什么地位,男人娶她,也只是把她当成了生育的工具。

“别想了,阴符肯定是不能请的,这玩意邪门的很,到时候招来一些不祥之物,不光是你们,说不定我也要跟着倒霉!”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男人不死心,打算以高价让父亲帮忙,但父亲依旧态度坚决,说不行就是不行,最后把男人惹急了,动用当地的势力,以“宣扬迷信”为由,把我们家的白事铺给封了。

当时我和姐姐还在学校读书,母亲在外面当保姆,没几个钱,主要靠着店铺养家,这店铺封了,等于是断了我们一家的活路。

无奈之下,父亲只好答应他们的要求,但表示使用阴符的过程中若出了什么事,一切后果自负。

阴符画好后,父亲将其做成符水,让那女人喝下,并叮嘱她,等怀孕之后,记得每晚在枕边放一些小孩子吃的零食,糖果——在小孩出生前,切记不可行房事,吵架,以及背叛对方。

大概一个月多,那女人就怀孕了,两夫妻登门道谢,给父亲送了一个五万元的大红包。

那时候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五万元是什么概念,那是母亲累死累活,当一年保姆也赚不来的,心里不禁对神秘莫测的阴符,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兴趣……

再说那女人怀孕期间,还来过一次白事铺,跟父亲说她最近一直做梦,梦到白白胖胖的小男婴对着她笑,特别可爱,是不是说明她生下来的是儿子?

父亲说很有可能,因为阴符的作用,让你腹中婴儿比一般婴儿更具灵性,已经可以提前和你产生心灵感应。

女人欣喜若狂,连连道谢后离开。

大概过了半年,女人又来到了白事铺。

这一次她的肚子比上次大了很多,看这模样,小孩应该就快要生了。

只是不等父亲恭喜她,女人突然一脸惶恐地说:大师,最近我又梦到我儿子了……

父亲很奇怪,说梦到不是很正常吗?

女人说最近梦到的婴儿和之前不同——之前皮肤白白嫩嫩,胖乎乎的,见到自己就露出甜美的笑,但最近小孩的脸变得黑不溜秋,额头还冒出青筋,一脸怨毒地瞪着她,恶狠狠的样子,就像随时要扑过来咬她一口似的。

父亲一听眉头皱了起来,问女人,之前我叮嘱你的事,你有犯了规矩吗?

女人很肯定地说,绝对没有。

自从怀孕后,她没有和老公吵过一次架,也没有行房事,更不存在婚外恋背叛什么的。

父亲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没有,那他呢……

女人当场就不高兴了,脸垮了下来,说:不会的,我老公这么爱我,而且我还怀孕了,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说着,女人离开了铺子。

当时我在店里帮忙叠金元宝,父亲和那女人的对话,尽收耳中,等那女人走后,父亲眼神闪过一抹讥讽,嘴里轻声嘀咕着,“灵婴变凶婴,死兆……”

父亲的话果真应验了。

几天后,女人流产了,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

这件事还是我后来听镇里人说的,据说那女人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发现丈夫在外面搞外遇,连夜挺着大肚子,去小三家抓了个现行。

惊怒交加的女人,二话不说,冲过去啪啪就是几耳光,小三心虚,自然不敢还手,没想到丈夫却不乐意了,说宋xx,你怎么打人啊?

女人气极反笑,说这婊子破坏了我的家庭,我还不能打她了?你他娘的这是心疼了?

一边说,她一边冲过去,用力撕扯那小三的头发。

小三痛得哇哇大叫,直喊救命,男人拦了一下妻子发现拦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竟一脚踢在了妻子的肚子上。

这一脚下去就出问题了。

女人脚下是复式楼阶梯,被踢中后,直接从二楼滚到了一楼,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宣布孩子流产。

男人做贼心虚,没脸待在医院面对妻子,更担心岳父岳母过来,跟他拼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小三家避风头去了。

次日,隔壁的邻居上班,发现小三家的金属防盗门上,裂开了一个洞。

洞口不大,也就半径三十公分的样子,门上的铁锈朝内裂开,感觉就像小型野兽,硬生生把门冲撞成了这样。

邻居一开始以为是小三家遭贼了,走过去观察后,发现那洞口别说成年人,哪怕是小学生也钻不进去,正纳闷着,门突然“咔嚓”一声被人推开。

只见小三走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脸上全是鲜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呆滞无比。

邻居吓了一跳,问小三出了什么事?

小三愣愣地看向邻居,突然尖叫起来:“别过来,我不认识你妈妈,不是我,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别过来!!!”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往外面跑。

显然是疯了。

邻居感觉事情不对劲,连忙走进了小三的家里。

越往里面走,他越是感到汗毛直竖,只见屋内狼藉一片,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印子,看着就跟婴儿的手掌差不多大,一直从玄关,延伸到了卧室。

当邻居战战兢兢地推开卧室大门,往里面一看,顿时吓得脸发青……

只见卧室的席梦思大床上,一个年轻男人光着上身,双脚面向床头,脑袋隔着床边往下倒垂,以一种后仰的姿势躺在上面。

他瞪着眼睛,嘴巴张得极大,五官成一种扭曲的状态,挤在了一起,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惊魂未定的邻居正准备报警,突然听到一阵婴儿微弱的哭泣声响起。

他往床上一看,发现男人的肚子竟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一般……

第2章 诡声

男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生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度惊悚的东西!

当他的尸体被送到解剖室,法医用手术刀剖开他凸起的肚子时,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因为,男人的肚子里,居然躺着一个死婴!!

而这个死婴,经过检测,竟和男人的妻子流产后的婴儿,是同一个……

这件事过去不久,女人因为孩子流产,丈夫横死,整日郁郁寡欢,最终病死在床。

至于那个小三,自邻居看见她发疯跑掉后,就再无人见到她,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这场悲剧,虽然和男人脱不了关系,但我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那道阴符,也许一切也不会发生。

那张阴符,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叫做“胎哭”,至于胎哭是什么来头,这里暂且不说。

也就是那次之后,父亲的性格变得极为怪癖和暴躁,并开始酗酒,一旦喝醉,稍惹他不高兴,就会对我们大打出手,往往这个时候,都是母亲含着泪护在我们面前,就像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一般,默默承受着丈夫的毒打。

母亲身体本就不好,被这么一折磨,就落下了病根,常年卧床不起,之后姐姐就替代了母亲的位置,在家暴来临时,那个还不满十四岁,身材单薄的少女,咬着牙,紧紧地抱着我,任凭竹条狠狠抽在身上,硬是一声不吭。

当时年幼的我,对这一幕久久无法忘怀,既心疼姐姐,更是恨透了父亲,发誓长大后,一定不会再让她们受欺负。

好不容易等到十六岁,身体结实了,有了一身虎胆之气,我震怒于父亲的家暴,终于开始反抗。

那次因为母亲做的菜盐放多了,父亲吃了一口,便把桌子踢翻,对母亲破口大骂,姐姐忍不住,劝了两句,却被这老畜生一巴掌打翻在地。

我当时红了眼睛,捡起地上一块碎开的瓷片,嘶吼着像只发疯的狼狗一般冲了过去,哪知这个被酒气掏空身子,看似瘦弱不堪老头,力气却是大得惊人,三下五除二,一顿老拳,就把我打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犹记得当时父亲一脸讥讽地望着躺在地上的我,冷笑出声:“你这个孽障灾星短命鬼,天生“含笑九泉”命,要不是老子,你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反了天,连老子都敢打?行,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学校了,给老子老老实实在家看店!”

父亲说到做到,次日无论母亲和姐姐怎么苦苦哀求,他坚决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并让我接管起了家中那生意惨淡的白事铺。

这里说下,因为我出生时小拇指天生比正常人短半截,且像鸡爪一般朝掌心内弯曲,配合那古怪之极的漩涡掌纹,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笑脸。

按父亲的说法,这个叫“含笑九泉”,寓意天生死命,不但气运极差,邪祟缠身,且活不到中年。

父亲叫丁不图,寓意为不贪求,不谋求,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我叫丁勉,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寓意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呵呵,我是不知道他这样的父亲,哪来的脸给儿子取这种名字?只是常听母亲说:“你爹当年犯了大错,他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所以才给你取名丁勉。”

丁不图除了画符,对其它玄妙之术也有一定研究。

他曾断言我这“含笑九泉”命格,在十八岁,二十岁,会有大劫难,即便侥幸撑过去了,也难以活过三年,且一生多灾多难,命运坎坷,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这恶毒的话语,简直就不像一个父亲能说出口的。

我当时咬着牙,发誓要活给他看,即便他死,我也绝不会死!

十八岁生日当天,父亲不许我踏出房门一步,并在我的脖子上,挂了一块白玉护身符。

当时我站在窗前,看到外面乌云笼罩,阴风呼啸,有很多个似人非人,似影非影的“东西”,就站在我们家店铺门口,手牵手,围在一起。

看了一会儿,我脖子上的白玉护身符,突然咔嚓一声裂开了,父亲脸色大变,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凶……”

我心里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惧,问身旁的姐姐,我会死吗?

姐姐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语气坚定道:当然不会,阿勉,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姐姐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许多,没那么害怕了。

之后,父亲让我躺床上睡觉,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声,然后他带着姐姐,说是出去办事,走出了家门。

我脑袋晕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到门外那群诡异的“东西”闯进了家里,它们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怪笑,张牙舞爪的,慢慢地朝我靠近……

就在此时,一只全身金色的大螃蟹突然出现,挥动两只大钳子,如虎入羊群一般,把这些“东西”夹死的夹死,吓跑的吓跑。

随后,那金色的螃蟹,化作人形,变成了一个穿着金色盔甲,手持长矛,身高八尺,威风凛凛的大统领。

我正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谁知那螃蟹大统领对我露出一抹讥讽之色,看我的目光,犹如人看着狗一般,轻蔑冷笑道:“福薄之人,纵然救你一次,迟早也是死于非命。”

我一下子从梦里醒了过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慌张起来,这个时候父亲已经回了,只是唯独没看到姐姐,我问他姐姐呢,他说你姐有事去了,晚饭之前回。

姐姐果然在晚饭前回来了,只不过她回来的时候,衣衫凌乱不堪,披头散发,脖子上,到处都是痕迹,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我脸色顿时变了,连忙问姐姐出了什么事,姐姐一个劲地摇头,脸上挤出牵强的笑容道:“没事,我刚才去见男朋友了。”

男朋友?

姐姐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这顿晚饭吃的异常沉默,母亲一脸黯然不语,而我在父亲那张终年刻薄的脸上,却看到了一丝让我无比陌生的惭愧之色。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活过了十八岁,却不知道身边的亲人为了救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就在我二十岁即将来临之时,父亲忽然对我说,让我找一个戊寅年庚辰月丙辰日壬辰时出生的女孩结婚,这样兴许有一丝机会逃过死劫。

那时候我早辍学在家里看店,毫无交际圈,更别说还要如海底捞针一般,找一个这种生辰的女孩,就算找到了,人家能看上我吗?

没想到的是,某天吃饭的时候,父亲说已经找到了这样的姑娘,让我明天就去相亲,争取早点确立关系然后结婚。

我暗暗咋舌,心想丁不图是从哪个山沟沟帮我找的相亲对象?

第二天和女方见了面,让我意外的是,她居然是我高中同学马曼曼。

马曼曼肤白貌美,身材高挑,算大美女一枚,只是名声不太好,当时在班里但凡有长得凑合的男生追她,皆是来者不拒,大家背后偷偷给她取了一个外号“交际花”。

虽然马曼曼在学生名声不好,但她的家境可一点也不差,相反十分富裕。

她家在镇里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ktv,生意火爆,且她高中后和我一样,没再继续念书,就留在自家的KTV当前台。

见面的时候,马曼曼板着脸,摆出一副很高傲的姿态,正眼都不看我,只是低着头玩手机,等菜上来了,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说有事要提前离开。

回去之后,父亲问我怎样,我把经过告诉他,丁不图脸顿时变得铁青无比,我以为他要骂我废物,没想到他却是讥笑连连,“区区一个下贱坯子,还真把自己当朵花了?”

然后,丁不图让我明天继续约马曼曼出来,我打死也不肯,说那马曼曼压根就看不上我,你干嘛还要我过去自取其辱?

丁不图让我尽管放心去便是,保证明天马曼曼对你的态度截然不同。

没办法,为了活命,我只好硬着头皮又约了马曼曼一次,奇怪的是,这次马曼曼居然真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吃饭的时候不玩手机了,还主动跟我聊天,虽然依旧谈不上多热情,但还算是一次愉快的约会。

就这样一来二去,我和她还真成了,之后也不知道丁不图怎么说服马曼曼一家的,敲定了下个月就结婚。

按照家庭背景,我这种属于典型的上门女婿,日后娶了马曼曼免不了要被镇里的年轻人耻笑,但想想这操蛋的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第二天锣鼓喧天,唢呐声响彻了整个镇子,鞭炮不时炸响,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然而,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就在我跟着迎亲队伍,张灯结彩地来到马曼曼家,准备接新娘的时候,丈母娘不知怎么想的,突然狮子大开口,要求临时加三万块上车钱,否则就不能把女儿嫁给我。

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哪有这样坐地起价的?

媒人也是一脸为难,说嫂子,丁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这个时候临时加上车钱,确实太为难人了……

马曼曼的母亲大手一挥,蛮横道:啥也没说了,你们是去借也好,偷也好,十二点前如果我看不到三万块,就别想把我女儿带走。

我握紧了拳头,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看向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的马曼曼,苦涩道:“曼曼,你也知道,彩礼钱已经把我家掏空了,办酒席的钱都是借的,现在你要三万块,让我去哪变出来?这样,等结了婚,我哪怕卖血卖肾,也肯定把三万块补给你成不成?”

马曼曼一下子把盖头掀开了,一张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丁勉,你真是个窝囊废,结个婚,连三万块都拿不出来,你滚吧,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马曼曼,忽然觉得之前和她的点点滴滴都是假的,或许从头到尾,这女人就是在戏弄我……

“啧啧,这丁家果真是恶报之家,连大喜日子都不顺利。”

“刘翠花也是的,女儿都要嫁人了,临时搞这套是几个意思。”

“我觉得这事马家做的没毛病,人马曼曼长得如花似玉的,嫁给他丁勉一个穷屌丝,临时要点钱怎么了?”

“就是说啊,穷就别结婚呗,丢人现眼!”

旁边一些围观的镇民冷嘲热讽,听在我的耳中,脸上一阵火辣辣,就跟被人扇了耳光似的,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无助感。

“小勉,走,这婚咱不结了。”

不知什么时候,姐姐丁玲挤入了人群,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布衫,乌黑的长发,如瀑布倾泻,靓丽的脸庞,即便是新娘子马曼曼,何其相比也逊色了太多。

“姐?”

我愣愣地望着她。

少女走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用那双丹凤眸子冷眼扫向马曼曼母女,一字一句道:“曼曼姑娘,如果你不喜欢了,反悔了,不想结婚了,说一声就好,我不会生气,也不准丁勉生气,就当是我弟弟做了一场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

“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要说——只要我丁玲还活着,无论丁勉婚前,婚后,谁想欺负他,羞辱他,我这个姐姐绝不答应!”

此话一说,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姐姐没有理会脸色难看的马曼曼母女,拉着我就往门外走。

我扭过头看向姐姐,蓦然想起小时候丁不图毒打我时,这个倔强的少女,用单薄的身体替我挡下一次又一次的暴风雨……

忽然就觉得,哪怕活不到20岁,这辈子也值了啊……

“丁勉,你什么意思啊?回来!你给我回来!”

身后,响起马曼曼愤怒中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马曼曼急了,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气急败坏道:“丁勉,你要是走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我淡淡地看着她,道:“放心,我绝不会后悔。”

“你……你他妈找死!!”

马曼曼突然抬起头,目光恶狠狠地望着我,就像一只噬人的野兽似的,咬牙切齿道。

我顿时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被马曼曼粗俗的语言吓到,毕竟这姑娘以前在学校就是小太妹,口吐芬芳,脏话连篇人尽皆知——让我惊骇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的声线竟十分粗犷,沙哑!

这个声音,根本就不是她平时的声音!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3章 光头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因为太过愤怒,导致变了声?

我愣愣地望着马曼曼,正要问她,姐姐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说:“走吧。”

一直走了老远,还能清楚地听到马曼曼对我的咒骂和哭泣。

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皱了皱眉,心里想着,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

回到家后,父亲脸色阴晴不定,不等我开口解释,他便拿起了门后的木棍,二话不说,直接抽了过来。

我一咬牙,做好了被他毒打的准备,却不想这棍子……竟是抽在了姐姐的身上。

“你这个蠢货,你丁玲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跟人马家放狠话?你知不知道,为了促成他们的姻缘,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丁不图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抽打姐姐。

姐姐怯怯地低着头,既不反抗,也不反驳,就像一只支离破碎的小猫,完全没了之前面对马曼曼母女的气势。

我猛地冲过去,挡在姐姐面前,一把夺过父亲手上的棍子,用力扔在地上,大声吼道:“别打姐姐,就算她不来,我也不会和马曼曼那种女人结婚!”

丁不图气得浑身直哆嗦,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报应,一切都是报应啊……”

话音刚落,家里的门突然“碰”地一下被踹开,几个人直接闯了进来。

离门口最近的母亲吓了一跳,不等她开口,其中一人就很不客气把她推开。

为首的男人是个光头,大概四十来岁,西装革履,光头上印了一副鲜红色和漆黑色交错的诡谲图案,视觉冲击力巨大,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味道。

父亲一看到这个光头,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光头面露讥讽地望着父亲,缓缓道:“丁不图,十五年前你找我借的十万,现在该还了。”

丁不图陪笑道:“徐爷,我这里有八万,您先拿着,还有两万过几天就给您送过去。”

光头一听不高兴了,说丁不图啊丁不图啊,你都这把岁数了,还跟我玩一些小孩子把戏?十五年前的十万,放到现在还是十万吗?至少得一百万!

丁不图一脸为难,说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光头笑了笑,说:拿不出没关系,你给我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这笔账咱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一旁的我吃惊不小,心想画一张符,就能抵消一百万?

这雄虺化蛟符,到底什么来头?

没成想父亲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咬牙道:“徐爷,我现在就是一具残破之身,你让我画其它阴符,背再多因果我也认了——但你让我画这雄虺化蛟,是打算让我们一家老小,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光头哈哈大笑:“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你丁不图都这幅惨样了,还想着翻身?”

说罢,他转过身,来到姐姐面前,忽然一把捏住了姐姐的下巴,笑道:“不画雄虺化蛟也行,这女人,我要了!”

姐姐气得脸发白,正准备掰开光头的手,光头身旁的几个手下,直接冲过去,把她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姐!”

看到这一幕我睚眦欲裂,没有任何犹豫就朝光头冲了过去。

那光头笑吟吟地望着我,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双细长的眼眸,轻轻眯起,我身体瞬间如遭电击,一股无边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呵,一个命贱福薄之人,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了。”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弧度。

父亲咬牙恨恨道:“徐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丁不图,看在当年你送我那张‘三魂’符的份上,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再给你三个选择,要么给我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要么拿五百万出来,要么把你女儿送给我。”光头笑吟吟地说道,“你自己选吧。”

父亲皱眉,说一百万怎么变成五百万了?

光头笑道:“这十五年总得让我收点利息啊。”

父亲沉默了片刻,说让我考虑一下。

“随你,反正两个月后我会再来,对了,千万别想着逃走哦,我徐春除了吞人,寻人的本事也不赖。”

光头笑吟吟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姐姐放开,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就跟虚脱了似的,直到被姐姐搀扶起来,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恐惧!

说不出的恐惧!

那光头只是瞪了我一眼,就好像有种被死神盯上的感觉……

不知不觉,身上的衣衫,已是被冷汗浸湿了……

丁不图来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害怕了?”

我低着头不吭声。

“不光你怕,我也怕这畜生啊……”

丁不图苦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半瓶酒,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那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下子有了光,变得锋芒毕露!

“但是,若换做二十年前,就这条小泥鳅,老子覆手可杀!!”

我和姐姐怔怔地看着父亲,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感觉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

光头离去的那一晚,丁不图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呢呢喃喃,说了很多胡话,什么“我也不想这样”、“我是为了你们好”、“最亏欠的,还是丁玲……”、“能不能让这些报应,都报在我身上”、“丁勉,你一定要做个好人”。

第二天,父亲忽然不告而别。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回来。

我彻底绝望了,更多的还是愤怒,你丁不图平日里教训我们不是很有底气吗?现在来了个比你更狠的光头,就吓得你抱头鼠窜,甚至不惜抛下子女,离开小镇去逃避现实?

那光头离开前放了话,要么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要么拿出五百万,要么就把姐姐带走。

雄虺化蛟我不会画,五百万两个月肯定也拿不出,至于姐姐,我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绝不会让他们把她抓走。

问题是,以那光头的本事,到时他来要人,我拦得住他吗?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在世上真是一无是处,甚至连那个当了逃兵,记恨了二十年的丁不图也不如……

有时候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一根线在牵引着什么。

几天后,我正在店里忙着扎画圈,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我就笑吟吟地说:丁勉,还记得我不?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记得,丹姐,你怎么来了?

女人叫黄丹,是马曼曼的表姐,结婚的时候她是两个伴娘中的其中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要不是和马曼曼闹掰了,指不定我以后跟她还能成为朋友。

黄丹笑着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啊?

我忙说怎么会,只是我这白事店阴气重,不适合女人待,如果你要约我吃饭,恐怕得等一会儿了。

“哟,退婚的事还没过去几天,你小子就敢来调戏大姨子了?”女人笑骂道。

我挠了挠脑袋,没吭声。

女人意识到我情绪不佳,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来找你,还真有事——丁勉,你会画阴符吗?”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咯噔,说丹姐,你从哪知道阴符的?

黄丹撇了撇嘴,说当年你父亲卖阴符给赵家人这事,早就传遍了细水镇,现在谁不知道他身怀这门大神通?虽说其中不乏一些小人背地里骂丁大师昧着良心赚钱,但我觉得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卖锄头人又没有错,错的是买锄头的人不拿去耕地反而用来杀人——丁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在黄丹的眼里,丁不图的形象居然这么伟岸……

“所以,你也想买一把锄头?”我苦笑道。

“那可不,能改变命运的锄头,谁不想要?”黄丹笑着说道,“但我保证只用来耕地,绝不会干坏事,更不敢破坏规矩。”

我叹了口气,道:“其实锄头这个比喻并不好,阴符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但会伤到你,还有可能会伤到我。”

“我不怕,毕竟富贵险中求嘛,丁老弟你就给句话,能不能给我画张阴符?”黄丹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问她,你想用阴符做什么?

大大咧咧的黄丹听到这话俏脸一红,有些羞涩地告诉我,她看上了镇上的一个画家,表白了几次,人家没答应,就想着我这里,弄一张给让对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的阴符。

我一听头有点大,说爱情这东西,强求不得啊……而且阴符之中,也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效果。

黄丹听到这话冷笑连连,道:“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我那贪慕虚荣的表妹,忽然莫名其妙和你这穷小子好上,又答应跟你结婚,你要是没对她下阴符,老娘我倒立拉屎!”

听到这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黄丹简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要辩解,突然身子一震,想到了什么……

记得丁不图得知姐姐坏了我的婚事后,气得破口大骂,其中有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为了促成他们的姻缘,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现在回想一下这番话,搞不好我和马曼曼能走在一起,还真是拜他所赐,给人姑娘偷偷下了情爱之类的阴符,不然怎么解释头天还对我无比嫌弃的马曼曼,第二天态度就变了?

想到这我不禁手脚冰冷,浑身冒汗,愈发觉得这事极有可能。

黄丹见我不吭声,叹了口气,道:“那次退婚,确实是我表妹和姨妈做的不地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能有几个好结果?但凡你丁勉有点本事,口袋里有几叠钞票,至于过的这么憋屈,至于被她们当面羞辱吗?”

我皱了皱眉,道:“丹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丹一本正经道:“丁勉,你其实不用自卑,因为会画阴符,本身就是一门赚钱的大手艺,这次你帮了姐,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见我依旧不说话,黄丹急了,一咬牙道:“一口价,五万,成不成?”

五万?

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心里计算着,五万是姐姐和母亲累死累活,工作多久才能拿到的报酬……

这一刻,我想到了那个嚣张跋扈,扬言要把姐姐带走的徐姓光头,想到了那次婚礼,马曼曼和她母亲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活了这么多年,活成了狗,老子也想当一回人啊!

深吸一口气,我大声吼道:“成交!”

黄丹乐得咯咯直笑。

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一答应,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命数,更是波澜四起,彻底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