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21岁的龙恩(Robert Aaron Long)买了一把9mm手枪。
他开车到乔州亚特兰大“杨氏亚洲按摩店”开枪杀死了4个人，继续开车往南后，又在44公里外的“黄金水疗馆”杀死3人，在对街的“芳香水疗馆”杀死1人。
8人死亡，其中6个是亚裔女性。
“别再杀我们了！”，“停止亚裔仇恨！”......亚裔美国人彻夜难眠，震惊、愤怒和害怕的声音在社交平台翻涌，也引出了很多压在心底的经历。
在加州出生长大的球员林书豪说，已经在NBA奋斗9年，他仍然在球场上被喊作“新冠病毒”；
《实习医生格蕾》编剧Shonda Rhimes说，作为一个非裔亚裔混血儿的妈妈，这场枪案直击她心最深处，“这是一场彻底的种族仇恨”；ABC华裔资深记者Tiffany Liou动情发文：
“很多人问我今天还好吗。我情绪很多，没有一种是好的。发声的此刻我很害怕，害怕我的家人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一生被各种种族歧视言论攻击，就连上个月，百货店的收银员都因为我的样貌拒绝帮我结账。”
“错不了，这场犯罪就是由仇恨和种族主义引起的。”加州亚裔众议员邱信福这句话，也是许多愤怒的亚裔美国人的想法。
为什么定义
“仇恨犯罪”会成争议？
隔日警方在记者会上未把案件定义为由种族歧视引起的仇恨犯罪，说一切言之尚早。
警方侦讯过程中，枪手否认杀机是对亚裔的歧视。他对警察说，自己“对性上瘾”，而按摩店是“诱惑的来源”，因此必须将其消灭。
警局发言人贝克在记者会上转述了枪手对动机的说法，之后补充了一句：
“昨天对他来说是糟糕的一天(yesterday was a really bad day for him)，他才做了这样的事。”
而“性成瘾”和“糟糕的一天”两种说法让公众怒火烧得更大了。许多人把警察未承认这场枪案是仇恨犯罪一事，看作对亚裔在美国遭到各种歧视的否认。
不可撼动的事实是：8个受害者里明摆着有6个亚裔女性。
在亚特兰大从业按摩业的女工告诉我的同事，市里按摩店八成是亚裔经营；乔治亚州按摩师理事会的数据也写明，州内6000名按摩师，大部分是亚裔。
许多人也指出，虽然枪手并未明讲，但把亚裔女性当成应该被消灭的性幻想对象，本身就是一种仇恨犯罪。
但“仇恨犯罪”在法律界定上是另一回事。
要以“仇恨犯罪”的罪名提告一个嫌疑人，检方必须有证据证明被告的作案动机就是种族歧视。这些证据怎么来？
如果TA有进行歧视性口头威胁、曾经在社交平台上发过种族歧视言论、身上有种族歧视的纹身或图案等等，都足以作为证据。从近期发生过的案例看，这样的提告并非易事。
纽约市2月份发生过这样一个案子：一个亚裔男子晚上在曼哈顿唐人街步行回家，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也门男子，挥刀将其刺至重伤。
对亚裔美国人来说，这只是近来“又一件”专门针对亚裔的犯罪，但检方只指控他谋杀未遂，而未以仇恨犯罪指控。
原因是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有种族歧视。尽管这个也门男子告诉警察，刺伤他是因为“不喜欢他(受害者)看我的眼神”；而警方认为作案时天色已暗，行凶者无从看清受害人的样貌。
怎样才算是证据确凿的仇恨犯罪？
纽约市今年至今只有一人被控仇恨犯罪——一个亚裔男子。他在多家商铺上留下了带有明确歧视中国人语言的仇恨言论涂鸦和字条。
按摩院事件之前
愤怒已经酝酿一年
谴责亚特兰大枪案的同时，亚裔美国人多多少少已经感到疲倦：“怎么又来？”
1月28日，84岁的亚裔老人在旧金山被无故撞倒在地，不治身亡；
1月31日，一个游民在奥克兰唐人街无故撞倒三个老人，其中一位91岁老人被撞飞的场景，被街角监控摄像头全程记录。
也正是这个视频引爆了今年年初关于亚裔歧视的全美讨论，家住旧金山湾区的演员吴彦祖联合同行金大贤自掏腰包拿出2万5000美金缉凶。
走访奥克兰的时候，吴彦祖说，“看到那个91岁的老人...我爸爸就91岁了。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爸爸身上，我就很害怕。”
针对亚裔的犯罪自疫情在美国蔓延开来就不断上升。非盈利组织“停止亚裔仇恨”自去年3月成立至今，承担了统计民众自报受歧视案例的角色。
去年3月19日到今年2月28日，组织共录得3795起仇恨事件，其中言论骚扰占68%，刻意躲避占20%，身体攻击占11%。其中，68%案例针对女性。
3795起可能只是真实情况的冰山一角，考虑到许多受到歧视的亚裔可能会因不知怎么上报案件，或因为害怕报复而选择沉默。
前总统特朗普自疫情开始就带头将新冠病毒扭曲成“中国病毒”、“功夫流感(Kung Flu)”，也将这份偏见散播到大众心中。
前面提到那位以“糟糕的一天”为亚特兰大枪手开脱的警官贝克，近几天被挖出黑料：他去年曾经公开呼吁脸书朋友去买带亚裔歧视用语的文化衫，衣服上印着“imported virus from Chy-na”。
“Chy-na”读读看，记起来什么了吗？这是特朗普独有的“China”发音啊。
在亚特兰大枪案的同一天，特朗普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仍然维持一贯风格，“新冠病毒...我把他叫做中国病毒。”
疫情带来的亚裔歧视并非美国特有。在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家都有报告显示，亚裔在过去一年受到的歧视暴力上升：
他们受到身体攻击，遭吐口水，被要求“回到你的国家去”。
亚裔的愤怒，
被看见了吗？
亚裔在美国生活了160多年，歧视几乎伴随了整段移民历史。
19世纪70年代，随着淘金热来到美国的第一批中国移民，在内战后衰退的美国经济环境下，仍甘做低薪工作，却被当做抢白人饭碗的可耻外来客。
这促成了1882年排华法案的签署，华人被美国全方面排斥、驱赶。排华法案直到1943年才被废止；
二战珍珠港事件后，美国集中囚禁11万日裔美国人，只因担忧他们中间有人秘密帮助日军；直到二战结束，日裔美国人回家后发现，他们曾经住的房屋早就被破坏或没收；
跟唐人街老移民聊天时，他们忘不了的名字是陈果仁。1982年，为了庆祝即将举行的婚礼，27岁的华裔男子陈果仁在底特律酒吧跟朋友聚会，却被2个白人男子殴打至死。
凶手以为他是日本人，不满当时非常成功的日本汽车工厂在底特律大获成功，加速本地汽车衰落带来失业潮。
他们被控谋杀，指控却在一年后被降为误杀，最终只各罚3000美金加3年缓刑。
陈果仁
“3000美金就能买到杀害亚裔的通行证？”陈果仁事件，正是亚裔美国人争取在美国社会夺得话语权之路的起点。
“亚裔美国人(AsianAmerican)”这个无处不在的名词，其实50多年前才被发明。当时，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群学生受到美国民权运动的影响，决定把各个族裔的亚洲人团结起来。
在这个词之前，他们是“东方人”、“中国人”、“韩国人”......在这之后，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亚裔美国人。
亚特兰大按摩院枪案，在许多亚裔美国人眼里，正是他们从160年以前的历史走到今天，遭到种族歧视的又一个节点。
不可否认的是，美国社会走到现在，族裔平等已经取得了重要进步，少数族裔不再那么“少数”了。
1961年，537个国会议员里，只有7人来自少数族裔；2020年，这个数字增长到了124个；今年刚公布的奥斯卡入围名单里，20位提名演员中创纪录出现9位少数族裔。
近几十年来，美国边缘化人群对人生而平等的追求从未却步，为的是每个人不再因肤色、背景、国籍、性别、性取向等，而被区别对待。
而全人平等的真正实现，注定要经过从意识觉醒，到化为行动，最终落实到法律的过程。这个过程会很长，会充满波折和痛苦，但也会充满团结和共情。
可以肯定的是，这次亚特兰大枪案后，曾经的“哑裔”，一旦发声，再难沉默。
你有遭受过种族歧视吗？
本文由LinkedIn原创，作者边边。美漂走到第三年的视频新闻记者，毕业于哥大新闻学院。人在西岸，心在纽约，家在广州。微信公众号：奶茶馒头（id: thewalkingb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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