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怪诞行为学5》,作者【美】丹·艾瑞里,中信出版集团。网易蜗牛读书,每天免费读书1小时。】
谢丽尔·金正在加班。她正在带头儿做一项可行性研究——公司打算聘请一支专家团队,来确定到底应该生产什么,以及后续市场状况如何。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未下定论,但她面临着最后期限,焦虑的CEO也在等着她,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完成这项工作。她可以忍受偶尔的加班。而她无法忍受的,是偶尔的加班之夜里那些可怕的寿司。
她的团队时不时会从一家据说好评如潮、叫做欧拉拉花园的法国亚洲小酒馆订购寿司。这家时尚餐厅刚刚开始提供配送服务。团队第一次在那里点外卖的时候,谢丽尔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菜单——急急忙忙地,她让同事帮她做了选择。同事布莱恩给她点了“滑熘龙卷”。谢丽尔将龙卷放在一张打开的纸巾上,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呸,”谢丽尔吃完最后一口,心想,“难吃,又脆又软。好吧。”
与此同时,她的同事在隔壁房间里对这家餐厅兴奋到语无伦次——尖叫,干杯,惊叹,赞赏。他们爱死这家餐厅了。谢丽尔戴上了超大的耳机,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产品上。
布莱恩很快就返回了,还拿来一瓶酒。他递给谢丽尔一个杯子,说他收到了和周年纪念礼物一样上好的红酒,简直让人难以置信。2010年黑比诺酒庄出产的红酒,据说非常好。布莱恩倒了一些在谢丽尔的杯子里——杯子上印着“全世界最好的500位母亲之一”,她的孩子们觉得这样很有趣。谢丽尔尝了一口,低声嘟哝道:“呃,谢谢。我喝一点儿就好,待会儿还得回家。”在接下来的30分钟里,谢丽尔一边一儿点一点儿地做着项目,一边一口一口地从马克杯里啜着酒。酒还可以,没什么特别之处,比不上她家里的那瓶。
谢丽尔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又碰上了布莱恩,她扔给对方40美元——寿司钱和酒钱。“够了吗?”
“足够了。是不是很棒?你知道吗,它的原材料是——”
“是的,挺好的。周一见。”
那个周末,谢丽尔和丈夫瑞克在劳雷尔大街附近溜达,他们来到一家最近很热门的餐厅大龙咖啡,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某种法国机枪——Peu Peu Peu(砰砰砰)。他们的朋友已经到了,于是,他们溜进了等候席。
“噢,天哪,看看这菜单,太漂亮了!”
“我就知道,没错吧?我听说这里的每道菜都很好吃。”他们的朋友珍妮弗表示同意。
谢丽尔一边浏览着菜单,一边低声说道:“噢,看看这个,选自当地老山羊奶,手工制成奶酪,加以喂养草食长大的牛的肉,混合从花园中新鲜采摘的带着藤蔓的番茄,辅以绿色蔬菜,千里挑一的洋葱,混合特制封存的香料,原材料进口自世界各地,经专家分析确认,神秘黑暗风小酒馆特供。”
“听起来挺有趣。”瑞克说。
“依我看,这就是一份昂贵的芝士汉堡。”比尔·沃森咕哝着。
两对夫妇聊了几分钟,直到侍者过来,给他们念了像是莎士比亚的现代独白一般的今日特别菜品。比尔·沃森指着菜单,让侍者解释一下什么叫“特别的房子”(原文法语)。
“就是‘特别的房子’(英语),先生。”
“我知道字面意思,但它到底是什么?”
“嗯……”侍者清了下嗓子,“掌勺的大厨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他的故乡法国都很有名,他每一季都会给顾客带来别具风味的美食盛宴。”
“好的,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嗯,现在这个季节,是原汁原味的牛里脊,它选自成长在空气、阳光和水分都十分充足的大草原的牛群,从出生开始,一直到被搬上餐桌,每一步都有人悉心料理。”
“嗯,我还是要有奶酪的那个好了。”
之后,又来了一位侍酒师,他递给瑞克一份酒单。那是一本很沉的册子,印刷精美。瑞克并不是品酒方面的专家,于是他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推荐。
“嗯,2010年黑比诺酒庄的酒很出色,而且很特别,也很罕见。那年夏天,法国南部的降雨使得地下水上涨,大多数葡萄园的地表都堆积了不少沉淀物,这让葡萄更加饱满而坚实。那年的葡萄采摘,比往年晚了整整144小时,在群山之风与淡水的滋养下,这批葡萄酒享誉全球。从味觉上来说,它无可挑剔。”
众人低声予以肯定。“听起来不错,那就这个吧。”
侍酒师拿了酒折回来,往瑞克的杯子里倒了一点儿。瑞克拿起杯子,将它放在光线下看了一会儿,他又将杯子轻轻地摇晃,微微啜了一口,闭上了眼睛,他抿起了嘴巴,让酒在口腔中流动,并小心翼翼地活动着面颊。他咽下了酒,停顿了片刻,然后点头示意,让侍酒师给所有人的杯子里都倒上。接着,他们一起举起了酒杯,瑞克说了祝酒词,杯盘叮当作响,每个人都开始吃了起来。
他们一起尝了那天的特别开胃菜。“这是我们店的招牌——滑熘龙卷。纯手工制作,主厨精挑细选,添加各种新鲜鱼类,鲑鱼、多春鱼、黄尾鱼、金枪鱼,辅以飞鱼籽、葱、用大豆调过味的海草、黄瓜、鳄梨、坚果,再用银质钳子处理和装盘。”
“嗯……”
“妙极了。”
侍者拿来了账单。红酒、龙卷、花哨的芝士汉堡,一个充斥着欢笑和夸张故事的夜晚,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每对夫妇150美元。他们都觉得这划算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以上两个不同的情境,向我们诠释了语言改变价值的魔力。语言可以重塑我们对各种事物的感受。语言可以使得我们更关注自己购买的东西,并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导至这段经历的某些特定部分。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享受某段经历。当我们从某些事物中获得更大的乐趣时,不管是在实际消费体验上,还是在对它的语言描述上,我们都会更加重视这件事物,并愿意为它花更多的钱。其实,事物本身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我们对它的感受发生了变化,我们的支付意愿亦是如此。语言并不仅仅是用来描述我们周围的世界的,它还会影响我们所关注的事物,影响我们最终是否能享受一件事物。
还记得谢丽尔在办公室里漫不经心吃下的寿司和喝下的红酒吗?当场景切换到餐厅里,当侍者对同样的食物和酒水予以详尽的描述时,她沉浸在对方的语言中,于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的价值就变高了。同样,如果她在餐厅里只是吃了一个“芝士汉堡”,而不是“选自当地老山羊奶,手工制成奶酪,加以喂养草食长大的牛的肉”,她可能就不会那么喜欢,也不愿意支付那么多钱了。
当然,我们在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可能还面对着电脑屏幕和笔记备忘,这件事本身就有附加价值。我们都得为此埋单。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会更加享受食物本身,也更乐意为它掏钱。食物被描述得越别具一格,我们享受食物的体验就越好。语言的神奇魔力能够改变我们对食物的看法,使食物本身得到一个符合其描述的价格。
说到创造价值,餐厅环境(奢华)、社会状况(好朋友们),以及对食物的描述(所有的这些后现代术语)都提升了我们对这段经历的感受。
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种语言是整个场景中最强大、最能提升整体价值的组成部分。语言不会让座椅更舒适,不会让香料更美味,不会让肉质更柔嫩,也不会让公司更讨人喜欢。客观说来,如何描述一件事物并不重要。汉堡还是汉堡,褐砂还是褐砂,丰田还是丰田。措辞内容的长短或风格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一件事物。我们得到的,要么是汉堡、褐砂和丰田汽车,要么是鸡、公寓和福特。我们是在不同的事物之间进行选择,不是吗?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从关于决策的早期研究中,可以清楚地发现,我们并非是在各种事物中进行选择,而是在对它们的描述中进行选择。这里面涉及了语言对价值的转换魔力。
语言将我们的注意力引至一件产品或体验的某些特定属性上。假设有两家相邻的餐厅,其中一家售卖“脱脂量80%的牛肉”汉堡,隔壁的那家店也有类似产品,只不过,它的名头是“含脂量20%的牛肉”汉堡。情况会怎样呢?数据显示,这两种对同一汉堡的不同描述方式,会使我们对这两者的看法完全不同。脱脂量80%的汉堡聚焦于“脱脂”部分,这就将我们的注意力放在汉堡的健康、美味和令人满意的部分。而含脂量20%的汉堡只会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它的含脂量,因此我们就会考虑,它是不健康的。后者会让我们觉得,汉堡很可恶,我们会转而查找素食主义者的食谱。我们更喜欢“不含脂”的汉堡,也乐意给它付更多的钱。
唇齿轻启,宛如打开了某个开关,我们所接触的景象和内容也变得大为不同。我们之前也看到,人们愿意靠当前收入的80%过上退休生活,却不愿意减少当前收入的20%去退休;当我们听到募捐人员将一笔捐款划分计算到每天只要几美分时,我们愿意慷慨解囊,而同样的一笔钱,如果是以一年多少美元的形式呈现出来,我们就又不愿意掏钱了;200美元的“回扣”让人愿意把钱存进银行,而200美元的“奖金”则能促使人们选择去巴哈马群岛度假。收入的80%,慈善捐款,以及200美元,不管被冠以何种描述,它们的金额都是固定不变的,然而,产品或服务的具体描述还是改变了我们对它的感受,而且,我们应该也发现了,它还改变了我们的实际消费体验。
说到语言对人心理的操控和暗示,不得不提一下酿酒师。他们创造了一套独有的语言,使用诸如“单宁”“复杂度”“质朴度”“酸度”等词汇来形容酒的口感。还有一些被用来描述酒的酿造过程及其动态的术语,比如我们轻轻摇晃玻璃杯时酒的“腿”。人们是否能区分或理解这些术语的区别或重要性,我们不得而知,但很多人会表现出自己很懂行:我们小心翼翼地倒酒,慢悠悠地摇晃,我们将酒对着光线,仔细观察,我们温柔地予以品尝。当然,我们愿意给一瓶被介绍得很优美的酒支付更高的费用。
一方面,为描述一瓶酒及其酿造过程的内容支付更多费用并不合理:语言没法改变产品本身。但另一方面,我们又的确从一瓶形容优美的酒中获得了更多东西。也就是说,语言能改变我们对一瓶酒的感受和饮用体验,它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瓶中的那些液体,但还是对我们影响颇深。语言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我们倾听着,从开瓶到倒酒,从端起杯子到轻嗅香气,从咽下到回味,我们喜欢这瓶酒的故事。于是,这瓶酒对我们来说,就有了更高的价值,我们的饮用体验也相应地变得更好。
所以,虽然语言没有改变产品本身,但它改变了我们与它之间的交互方式,也改变了我们对它的体验。比如说,语言还能让我们放慢脚步,去密切关注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即便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瓶酒,但我们如果像谢丽尔那样,坐在电脑前,一边工作,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它,又能享受几分?反之,如果我们有一瓶不那么好的酒,但我们思考着,回忆它的酿造历史,品尝着它,仔细审视着它,珍惜它,那么,尽管客观上,它不算一瓶好酒,但我们还是会从中收获更多的价值,可能比客观上的好酒价值还要高。
与上文的酒业一样,咖啡行业也开始雇用创意写手来增加产品的语言环境,从而提升其价值。至少,看起来如此。我们会听到诸如“单豆咖啡”、“公平交易咖啡”、“在猫肠里自然压过的咖啡”、“猫屎咖啡”(你不会想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的),以及“当地居民世世代代悉心照料被阳光亲吻过、被眼泪浇灌过的咖啡”。最后一个不是真的,但人们很容易相信它,因为对于我们的中杯、大杯、超大杯,每一颗咖啡豆都有一个漫长而戏剧性的故事。随着故事中细节的增加,我们愿意为其支付的费用也相应提高了。
巧克力商家也紧随大流,推出了所谓的单豆巧克力(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孤独的豆子就能做出更好的食物,但看起来,消费者还挺喜欢这种东西)和其他日益昂贵的产品。在英国,有一家公司为了迎合巧克力狂热爱好者的需求,开创了一种订阅服务,让用户享受沉浸式的巧克力体验。当然,它是收费的。(谁不认为自己是个巧克力狂热爱好者呢?)
这种语言趋势能走多远?不知道创造“单牛牛奶”的前景如何,是否会有市场。我们在餐厅就餐的时候,能不能请菜单撰写者谈谈明尼苏达州贝特西的性格——我们点的那杯拿铁,加了这头牛在那个夏天第二周的周五第三次挤出的奶。顾客是不是得花上更多时间,才能知道贝特西妈妈挤出的奶曾经被做成一个冰激凌甜筒,而吃掉这个甜筒的人正是美国第42任总统,或是贝特西曾经乘坐全美第一辆混合动力拖拉机才到了明尼苏达州。它的爱好有:吃草、晒太阳、独自待着。当侍者讲到“顺滑”“乳糖相关黏度”“牛肉纹理”这些词汇时,顾客会不会想要看一下贝特西的照片呢?因为贝特西住在一个圆形的农场里,所以我们建议大家,可以用高大的、磨砂的、手工制作的玻璃杯装满她的珍贵牛奶,先晃一下,再把饼干泡进去。13美元,谢谢。
正如我们所见,语言会改变我们对各种商品、服务以及体验的价值感观。经过数个世纪的争辩,我们终于证明了朱丽叶·凯普莱特的理论是错的:玫瑰即使换个名字,也依然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