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叔:

您是因为一个什么样的契机决定创作这部电影?

鹏飞导演:

还是要从奈良国际电影节开始说起。我的上部影片《米花之味》在奈良参赛获奖后,就有机会让河濑直美导演来监制这部电影。当时我第一个念头就要拍反战的题材。想从小人物入手,所以通过一些调查,打电话,问朋友,了解他们在日本的生活。

他们可能是留学生,也可能长辈在日本生活。突然有一天有人和我讲了遗孤事,然后我就开始搜索他们的一些资料。搜索之后觉得这个故事太好,不应该被忘却。

中国的父母在特殊环境下,把日本的孩子养大,我觉得是非常伟大的,是人性的光辉。所以我就决拍这个选题,然后到日本体验了8个月的生活,开始真正接触他们。

之前都是间接经验,书籍、电视、视频资料什么的。当真能见到他们后,我才发现我还能接触到一些二代、三代、四代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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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叔:

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有没有一种背负着责任的感觉?

鹏飞导演:

我觉得有这个责任,他是一直在我们中国人身上的。这种感觉“说不出来”,但是我一开始就决定要拍部反战电影,而且是在日本拍。直面这些事物,让他们也真正看到这些遗孤后来的样子。我相信是有一个责任在。

囧叔:

日本的同事,他们是怎么看待战后遗孤问题的?

鹏飞导演:

我们大概有40个日本同事,13个中国同事。日本同事中有很多年轻人,他们不太知道这样历史,但是看完剧本之后,很多同事都哭了,非常感动。

实际上我们的预算并没有那么高,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日本同事们还是坚持想把这部电影拍完。大家想尽办法把这事完成,也是说想把这个电影呈现给日更多日本的观众。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个副导,我们俩关系特别好。杀青那天,他就说,很幸运能参加这样一次拍摄。他一开始对这些遗孤并不了解,通过这一次拍摄,感觉他也去寻找了一遍这些遗孤。并且又回看了一下自己国家的历史,更让他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和平。

囧叔:

这个题材有没有担心会被网民带节奏?

鹏飞导演:

有,但是我是在讲中国养母的事情,我在讲中国人的事情。那些遗孤回到日本,他是流的日本血,但是他还是中国人。我采访了很多的一代、二代遗孤,慢慢跟他们接近,没有那么多的隔阂之后,我会问他们两个问题比较尖锐的一个问题,“您觉得您是一个中国人是日本人”?

他们的回答大都是“我们必须中国人啊,我们必须的,我们百分之百中国人,跟日本人整不到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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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叔:

您觉得战后遗孤过得怎么样?

鹏飞导演:

一代、二代遗孤不怎么样。

80、90年代有两次比较大的归国者浪潮。那个时候日本还是非常发达的,日本经济的黄金时期。那时的日本比较排外,现在可能还是有,所以一代、二代遗孤很难融入日本人群体中。

他们还是挺困难的,在不懂语言的情况下,打工也打得比较基础。一代不用做工,因为他们已经老了,有些都是50、60岁回去的,领补助金。

后来他们就跟政府打官司,说“这是你们之前的犯下的错,你们补助金不对,我们要赔偿金才对。你把我们丢在那儿,我们骨肉分离,现在我们回来了,又要我跟我的养母骨肉分离,两次骨肉分离”。所以,后来就加了一个赔偿金。

二代遗孤打工,语言问题就会少得多。但从事大多还是基础劳动,就是不需要多少语言沟通的工作。比如说就那洗床单,7-11里面的后厨,工厂洗菜等,连超市收银的工作都不一定会让你做。

囧叔:

有没有想拍,但没拍的场景?

鹏飞导演:

那倒没有,而且剧中有两个真实遗孤,一个是开吊车的大叔,一个唱京剧的阿姨,他们两个人都是二代遗孤。

当他们知道我想让他们出境的时候,大叔挺紧张的。他紧张时,总是攥着拳头,实际上他没有大拇指。他回家就背台词,我说你要太紧张就算了,我再找人,他说不,大叔说他想参加,想让更多人知道我们这个群体。

而且那个大姐也是唱京剧的。到现场,她就一遍一遍的唱。拍了几遍,她一直唱,我说你别唱了,你嗓子都哑了,但大姐想把这个东西演好,还是一遍一遍的唱,令人感动。

所以这是中国人的大爱,中国人会包容一切,仇恨只会带来更多仇恨。

囧叔:

您认为是什么导致这种身份认同的差异?

鹏飞导演:

是战争呀!是战争让他们骨肉分离,离开了家人,被丢在中国。

我问过这些遗孤,他们有的一想吃东西就是酸菜馅饺子,看电视就是乡村爱情故事,回日本前,一切生活习惯都很中国。回到日本之后要从头开始,日本人把他们当成中国人,因为你的方说话方式,思维方式,吃的东西,讲的话都不一样。所以身份认同的问题就来了。

囧叔:

《又见奈良》开头的动画有什么作用?

鹏飞导演:

我想用动画来讲妈妈跟女儿的故事。女儿从1944年留在中国,然后妈妈是怎样给她带大。

供她上学,把牛卖了,她加入少年先锋队,之后又去画大字报。她会写字,为什么后来他会给她妈画个画呢?因为她享受她曾在中国受到的教育,所以还是以亲情为主。

囧叔:

您当时创作的时候,会有一种民族自豪感吗?

鹏飞导演:

有,我认识一个老大爷,75岁,他是一代遗孤,在特别远的山区长大。他跟我讲他的身世,有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他说他是1994年3月份回的大阪,跟他的家人一起,当时还有其他的归国者。

机场有很多记者,大横幅,还登报了,当时挺轰动。记者采访了他生父,他生父就一下就哭了,他生父说:“我回到日本之后,又生了儿子,但是他们没办法生育,我觉得我这辈子算是断子绝孙了,但是我没想到今天中国人把我的儿子送回来,我更没想到我的孙子也回来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重孙子都回来了,我一下四世同堂了。中国人太善良。”

但他最后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觉得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日本,可能不会这样。

我们是个非常包容的民族,56个民族在一起,日本我不算太了解,但单民族国家可能不太一样。

囧叔:

丽华阿姨的故事是真实的吗?

鹏飞导演:

她是真实的故事,她的原型是这样的,原型到了日本后,有一个母亲认她了。她在这妈妈家住了一星期,检验结果出来后,不匹配,于是被这家妈妈赶了出去。被赶出去之后,就四处打零工寻找她的亲人。

开始大家想,要不就算了吧,但她后来找了一个律师帮她打官司。她是第一个在没有找到亲人的条件下恢复她日本国籍的人。然后她就用了律师的姓,中国母亲的名做她名字,所以都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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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叔:

从导演视角来说,您觉得为什么身份验证失败了,他们也不选择回国?

鹏飞导演:

我曾问过他们,大致的回复都一样,“回国,也没那心气了,下了这么大决心来到日本了,身份证户口都消了。中国也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走,我要再回去,我们身份证没法办。来了这么多年,父母有的也都不在了,所以我索性就在日本呆着吧,没有勇气回去。”

我可以理解这种感觉,我有一个同学,在法国上学,他比我去的晚,到现在他还没回来。我以前打电话说,你回来吧,欧洲那边都饱和了,国内机会多多啊,很蓬勃,你回来吧。他说他他害怕,他不敢。他的朋友圈都断了,之前的同学都自己开公司、结婚,他现在回来,又要从新开始。

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都没这勇气,然后六十的老头、老太太,我觉得可以理解,没有勇气了。

囧叔:

您的下一部可能是在福建进行拍摄,关于这一部,您想传递给我们一些什么信息?

鹏飞导演:

现在年轻人是太快了,前两天碰见抖音的朋友,他们就说两秒钟抓不住人的视角,就会被快速划过。

我之前做过一个栏目,我给我表妹看,她是二倍速看的,我问她能不能别看这么快,她说二倍速都是给我面子。

所以我就在写一个福建的故事,一个渔村出去打工的年轻人,想红,但一无所获,回到家里重新面对生活中,反而作品被更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