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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英,65岁,一个貌不惊人的韩国女人。

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但是,在医院查出了性病。

一把年纪,却得了“不检点”的病,她低下头,骂骂咧咧:

“王八蛋,是我疯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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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比她更疯。

她从诊室出来,去取单据,看到走廊上有个女人,正揪住一个男医生的衣领,哭喊着: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民浩是你的孩子!”

同时,手执利剪朝他胸口猛扎。

医生捂胸倒地,女人被保安摁住。

“不许动!”

女人挣扎、撕扯间,叫儿子民浩赶紧跑掉。

民浩跑出去躲在小巷里,大气不敢出。

素英出门看到惊魂未定的民浩,二话不说,把他领回了出租屋。

她看不得孩子没爹没娘。

至于生病啊,生活呀,生计呀,顾不上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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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英诊断出性病,并非偶然。

她是性工作者。为所有老男人服务。

她招揽客人,跟其他明目张胆的妖艳同行不一样。

含蓄、烂漫,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小暗号、小花招。

在汹涌人潮中,她总是能准确发现孤单落寞的身影。

不经意地欺身近前,主动招呼:

“要跟我谈个恋爱再走吗?”

对方心领神会,开房就水到渠成。

对方一脸懵逼,就继续温柔低语:

“我会好好对你的,也不贵。走吧。”

眼尖的老主顾,则会主动伸手:

“给我一瓶宝佳适吧?”

这是问她要半日温柔。

素英活好,脾气好,价格公道。

在顾客中口碑甚佳。

许多人“慕名而来”,完全无视其他搔首弄姿的女人,直接走向朴素瘦弱的她。

“你好!你就是那个超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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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英一言不发,只是一边走,一边回头。

老人看了,心里有数。跟着去了旅馆后,还不忘夸赞一两句:

“我是听了传闻来的,

就拜托你了。”

在素英面前,老男人们卸下生活中的长者面具,不用再藏着掖着。

他们难以向儿孙启齿的需求。

在素英眼中,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所以,他们也自在、放松。不羞耻、不窘迫。

无关道德伦理。

对素英来说,这也只是一份工作。

在旅馆、在林间、在僻静之所,都可以。

倒霉时,遇到有人来查。客人心乱如麻,

“我可不能出事啊!我不能再被抓到了。”

素英司空见惯,不慌不乱地安抚:

“只要没有我收你钱的证据就行,

欧巴你就看着电视。”

然后,蹑手蹑脚地开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刚检查出淋病时,素英也照常营业,但不拿别人的健康冒险。

她会轻言细语地问客人:

“我,有点苦衷,

我能不能特别一点,

给你来点有趣的啊?”

几分娇羞,就让客人们“缴械投降”,乖乖听话。

工作与日常生活,素英也切换自如。

对了,她还有一个落难的小男孩要养呢。

工作之余,她还是“家庭主妇+职业妈妈”。

有时业务繁忙,就把孩子托付给邻居。

被拒绝了,她就自掏腰包,用烟收买邻居。

她去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但没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她自己也坦然自若。

跟小男孩民浩相处,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他不肯吃饭,就把假发搭在鼻下,逗他开心。

偶尔,实在找不到人托管,素英也带着他上街。

运气不好,一分钱没赚着时,素英化身成一个爱唠叨的母亲,牵着小男孩抱怨:

“今天算是白忙了,

不干活,没钱赚。”

但转过街角,来到百货商店,晦气的事全忘了。

看到小男孩直勾勾盯着冰箱,微笑着拿出两个甜筒。

回到院子,女房东正在浇花。

看到小男孩,一伸手捏向胖乎乎的小脸,民浩不悦,扭过头去,灵活一闪。

男邻居笑话女房东:

“看吧,已经看出来在躲你了吧。”

女房东假装沮丧,问,“姐姐,我看着像男人吗?”

素英涮回去:

“当然像女人了,

只要不开口说话。”

惹得女房东佯装生气,威胁着不给他们续租。

这个小弄堂里的生活,跟多数人的小日子一样。

平淡、开心、打打闹闹、嘻嘻哈哈。

在这里的素英,单纯得像一个少女。

纯净的善良,让她敢于去担负任何责任。

民浩妈妈被抓进监狱,不知何时能恢复自由。

母子两隔,孤儿无落,哭作一团。

她在一旁脱口而出:“我会照顾他,OK。”

面对指指点点,她从来都坦坦荡荡。

她认为自己自力更生,不亏欠任何人。

生意好,同行难免嫉妒和嚼舌根: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那个娘们啊,

那什么,去药局的时候,

她在那买淋病的要呢,淋病的药。”

她也会捍卫自己的职业水准:

“拉生意小声得跟蚊子叫似的,

说起闲话来简直是国家代表级别啊,

麻雀似的娘们,羡慕的话就实话实说吧。”

三言两语就扳回一局。

她不认输的劲头是娘胎里带的。

年轻时,她当过保姆、进过工厂、在美军驻地工作过......

与黑人大兵相恋、同居,未婚生子。

美军撤走,她就被抛弃了。

生活艰难,自身难保。

迫不得已,把未满周岁的儿子送人。

从此落下一生的心病。

社会与文化的压力,仍然是心头的如山重负。

她多次感叹,自己是个坏女人,死后会去地狱。

最怕死后在另一个世界不被原谅。

素英死后是否会被原谅,不可知。

但是,在人间,她一步步被自己的善良,也被人间的律法,推向万劫不复。

素英的主顾们,除了性,最忧心的是死亡。

会光顾素英的老男人,多半都家中少依靠。

他们无力在素英身上扑腾后,就成了最可怜的人。

有的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再出来;

有的中风晕倒,躺进医院或养老院;

有的孤独去世,无人知晓。

也许是善心难泯,也许是同病相怜。

素英还接了另一项“业务”:送老顾客们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零钱宋”是第一单。

最早是素英听其他老男人说,“零钱宋”瘫痪在家。她念旧,去医院看望。

见到素英,“零钱宋”眼泪扑簌就掉了下来:

“对......对不起了,我这副样子,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了。我身上有味道吧?我自己,连吃个饭都做不到了。”

素英试着缓和气氛,“那真是享福了啊,都有别人帮你做。”

但是并没有。

这老头的子女都是白眼狼。

他瘫痪在床,儿媳只轻描淡写地说:

“好像明年夏天才能过来看你了,

这期间,您要健健康康的哦。”

老人都快不行了,还说什么“健康”。

儿子也是一路货,一句“不能常来,真对不起”把老爹打发了。

素英见“零钱宋”可怜,放心不下,又来看他。

正好遇上“零钱宋”的子女在场。

那个漂亮的年轻儿媳,看见素英来了,激动得叫起来:

“爸爸,你可要小心那种人啊,

听说最近还有那种专门盯着独居老人的花蛇呢。”

“零钱宋”虽然不能动弹,但心里跟明镜似的。

子女在场时,他一言不发。

见到素英,连声道谢。

对儿媳的咆哮充耳不闻。

也许就是这一刻,“零钱宋”想到了死。

当然,他已是这般光景,自己是做不到了。

只有求素英帮忙。

素英第三次来看他,带了杀虫剂,双手颤抖,含泪把药水倒进老头嘴里。

很快,“零钱宋”不再挣扎,安详地长眠。

这正是他生前想要的体面。

有这种需求老人的不只一个。

载宇是另一位。

起初,载宇听说是素英送了“零钱宋”最后一程,无法接受:

“你怎么想的,怎么能那样?”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载宇有个老朋友已经老年痴呆,而且无儿无女,无依无靠。

刚吃过的药,刚见过的人,刚做过的事,转头就忘。

载宇想起,这个老朋友在清醒时,曾请求自己帮他做个“了结”。

于是,在载宇的请求下,素英接下了第二单。

一个天气爽朗的登山日,老人登山高山,抽完人生最后一支烟,站在悬崖旁。

素英鼓起勇气一推,他直直往下坠......

事后,载宇请素英吃了一顿大餐。

载宇是一家豪华酒店的老板。

他向素英倾吐自己的孤独:

儿子、妻子都走得太早,他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昨天晚上给夫人做祭日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处境。

实在太凄凉太悲惨了。

到底还在留恋什么,要这样活到现在呢?”

他不怕死,只是怕一个人死。

他叫上素英,给自己“壮胆”。

他给了一颗安眠药给素英,剩下的全吞了下去。他安慰说:

“你这是在为我,做一件好事啊,你会去天堂的。”

第二天醒来,载宇早已去世。

载宇留给素英的钱,她只抽了几张,剩下的全塞进了功德箱。

这一点点钱,素英用来给民浩买了玩具,还带民浩跟邻居们郊游。

素英心中不安,聚餐时,幽幽地说:“我们就吃死在这儿吧!”

很快,电视播出了富豪载宇的死讯。

新闻说,载宇是被人诱骗谋杀。

素英跟谈论新闻的人说:

“那个人也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谁也不会了解真正的内情,大家都只是看个表面,耍耍嘴皮子呗。”

警察很快就找上门来。

素英托付朋友们照看民浩,平静地上了警车。

上车后,她问警察:

“我能不能等到春天再去坐牢啊?我太怕冷了!”

她没有等来春天。

一个寒冷阴暗的冬日,她孤独地死在了教导所。

素英亲自送走了朋友们,最后自己落寞离场。

这个“不正经”的女人,一生都做着一些“不正经”的事。

最后,不出意料地死在了最正经的地方。

她的善良,对这个正经的世界来说,一文不值。

她帮助过的人,这个正经的世界也从不曾关心。

而我们这些看故事的人,犹如祥林嫂身边的听众。

知道结局后,发两句感慨。

算是对自己残存的良知幻觉有个交代。

然后,心满意足地把页面划掉。

准备寻找下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来打发这漫长而乏味的余生。

作者:羽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