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体现孙光宪深沉的历史忧患感的,是他的边塞词。由于诗词的不同,唐诗中的边塞诗蔚为大观,但在擅长写文艺青年达官显贵离愁别恨红粉佳人的词中,却很少见。而孙光宪在花间词大行其道之时,却能独树一帜,写下了一系列边塞词,开北宋范仲淹边塞词的先路,实在是功莫大焉。《酒泉子》:

空碛无边,万里阳关道路。马萧萧,人去去,陇云愁。
香貂旧制戎衣窄,胡霜千里白。绮罗心,魂梦隔,上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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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初唐盛唐时期的边塞诗,多写血战沙场的壮怀激烈;多写边塞的雄浑壮阔。如“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这绝对是豪壮的盛唐气象。但中晚唐以后的边塞诗,就多写边塞士卒的乡愁与思妇的的忧伤了,如“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如“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特别是唐代诗人陈陶的《陇西行四首》,将中晚唐边塞诗歌的悲剧气氛推向了高潮。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唐军将士誓死横扫匈奴奋不顾身,五千身穿锦袍的精兵战死在胡尘。真可怜,那无定河边成堆的白骨,还是少妇们春闺里思念的梦中人。战士早已经牺牲,成了无定河边的累累白骨,然而家中的妻子并不知道,仍然魂牵梦绕盼着征人归来。这是何等悲惨的人生悲剧。而这首词,与陈陶的诗类似,同样写出了征人怀乡征妇思亲的双向情感交流,将边塞的雄浑荒凉与征人思妇的温柔缠绵,完美融合在一起。用戏剧大师汤显祖的话说就是“再读不禁鼻酸”。

孙光宪早年于蜀中游历,做个小官而半生蹉跎无成,后来转换人生频道,奔赴南平,人生自此“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这也说明了“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

孙光宪回首往事不禁感叹人生时光易老,少年时的生活最适合回忆,回忆起来也最带劲。孙光宪在他的《浣溪沙》组词中,回忆了自己年少之时的狂妄青春,直上青云的壮志雄心,以及仕途失落后于红粉罗帐当中的心灵与身体的慰藉,是抒发情志的佳作,这在善于说黄话与情话的花间词人之中,殊为难得。

落絮飞花满帝城,看看春尽又伤情,岁华频度想堪惊。

风月岂惟今日恨,烟霄终待此身荣,未甘虚老负平生。

这首词说在暮春时节看到落絮飞花,不由得心惊年华暗度青春已暮,虽然年少时沉浸于风月之中,但心中的大志并未消退在红楼的柔波之中。如果说这首词是壮志犹存的话,那么下一首词就有了放荡不羁娱乐至死的想法了。

十五年来锦岸游,未曾行处不风流,好花长与万金酬。

满眼利名浑信运,一生狂荡恐难休,且陪烟月醉红楼。

看来,年轻的孙光宪怕是受到了什么严重打击,真的是不想好了,他开始相信命运,开始消磨意志,干脆就“且陪烟月醉红楼”吧。这种想法其实谁都有,问题是你不能真的去做一个在红楼之中醉酒流连的浪子。孟子就曾经说过,一个在失败面前自暴自弃的人是可耻的。不过还真有人这么去做的,比如北宋词人柳永。柳永科考失败,又因写艳词不为宋仁宗所容,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就写下一首词《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说,在金字题名的榜上,我只不过是偶然失去取得状元的机会。即使在政治清明的时代,君王也会一时错失贤能之才,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既然没有得到好的机遇,为什么不随心所欲地游乐呢!何必为功名患得患失?做一个风流才子为歌姬谱写词章,即使身着白衣,也不亚于公卿将相。

柳永发狠说,在歌姬居住的街巷里,有摆放着丹青画屏的绣房。幸运的是那里住着我的意中人,值得我细细地追求寻访。与她们依偎,享受这风流的生活,才是我平生最大的欢乐。青春不过是片刻时间,我宁愿把功名,换成手中浅浅的一杯酒和耳畔低徊婉转的歌唱。你看这柳永,简直是不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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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孙光宪胸有大志,且善于在无常的人间与时俱进进退自如,他有理想和坚守,所以才没有“一生狂荡恐难休,且陪烟月醉红楼”。人生有时候需要发泄,但你不能将整个人生都搞成一个发泄的过程。

孙光宪自西蜀到南平,后归顺北宋,人生虽坎坷多艰,但最后算得上圆满。孙光宪对我们的启示在于,前方无路可走,你就换一条路走,纵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只要努力坚持,人生总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