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面如死灰坐在房间的地上,不吃不喝坐了一天。

婆婆走过来象征性地安慰了我几句,最后支支吾吾问我这场事故能赔多少钱。

安慰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唯独最后一句话让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她,许是我的目光太凌厉,婆婆尴尬心虚地不敢看我,嘟囔了一句你先休息吧,就出去了。

我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两天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好似眼睛就像一个自来水开关,水流大小自如。

更是对婆婆埋怨至极,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着钱,那可是她的亲儿子啊,她怎么能那么冷漠呢?

我不由地又想起老公出事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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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天下午刚上班没多久,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我看着是陌生的固定号码就直接摁了,多半是推销的。

可挂了后又打了过来,我一接起电话对方就急切地问我,是不是王正楠(老公名字)家属。

我说是后,对方快速说了打电话来的原因。我听完本能地骂他:“你神经病吧你,这么恶毒咒我家里人,你再打电话来乱说我报警告你。”

没等对方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挂完我还不解气,又骂了句“神经病”。同事都朝着我看,我稍稍缓和了怒气。

没想到对方又打电话来,降下来的怒火又烧了起来,我打算好好骂对方一下,为了不影响同事走到了茶水间接电话。

刚接起对方就先开了口:“女士,你别生气,我说的是真的,你老公真的被车撞了,快不行了。你快来下市医院,不是真的我也说不出这种话呀。”

我半信半疑中,仿佛魂出了身,愣着没说话,对方又急切地催我快点去,真的让我相信对方说的话是事实,是那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喊声:“王正楠家属还没来吗?赶紧通知呀,他快撑不住了。”

这话让我回了魂,可浑身立马被慌乱填满,脑子空白,结巴着回复对方我马上去。

我扶靠着茶水间的橱柜,腿软得站不住,更别说走了。还是“快不行了”几个字提醒我振作。我跌跌撞撞跑出茶水间,只拿了个手机就跑出公司,想不起来要跟公司请假。

03

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上,没等坐稳就催着师傅赶紧开。在车上我的右脚抖得厉害,死咬着嘴唇,心中还期待着这可能是医院和我开的玩笑,嘴上却不停地催师傅快点快点。

到了医院我冲进急症室,跑得太快撞上了迎面来的护士,我抓着她就问,王正楠在哪。她本不高兴我撞了她,听到这个名字马上领着我去了急诊室。

我看着老公躺在那里的画面,一下子瘫软在病床前,脸变了形,红红的血有的干了就糊在脸上,嘴巴带着呼吸机,脸上唯一好的眼睛像是不舍,像是不甘,像是委屈地看着我,身上其他千疮百孔的地方掩盖在白白的被子下,让人不忍去看。

看着老公这副模样,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我跪坐在病床边,哆嗦着嘴巴,手都不知道该碰他哪里,怕一碰他就坏了。对上他的眼睛后,我哭得更凶了,哭到后面看不清他的样子,不停说着:“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医生来扶我拉我,安慰我冷静,小心地说让我通知其他的家属来。

没等公婆到,老公的心电图上归了零,我扑上去不断拍打他,喊着“你起来呀你起来呀……”医生不断来拉我,我力气大得挣脱他们,后面实在承受不住晕了。

这场事故是一辆大货车造成的,货车上装满了沙石,车子太重,在拐弯处司机方向盘转不过来。怕翻车,司机一急之下直直开进了非机动车道上,刚好撞上了骑电瓶车送货的老公。

事故判定货车全责,还得赔偿,赔偿多少还没商定。公司领导知道我家出事了,特意准许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04

每天面对还残留着老公味道的家,我打不起精神,整日蓬头垢面,眼泪流得以不受我控制。公婆没离开回乡下,说是帮忙照看刚上幼儿园的孩子,可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压根不在此,只是为了赔偿金。

这几天,公婆一直在找机会问我赔偿金的事,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就问问,后来频繁地问,我冲着他们发了火:“死的是你们儿子,不伤心也就算了。这么急着问钱钱钱,王正楠是不是你们亲儿子啊?”公婆怏怏着不说话。

在我看来,公婆压根就不心疼这个儿子,平常老公不打他们电话,他们也不会打来。甚至不会问下孙子是不是长高了。

有次老公骑车把腿摔了,没法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打电话请公婆来帮忙,他们为了家里秋收没来。我又不好每天中途去接孩子,老公只好瘸着个腿每天去接孩子回家。

老公死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得那么悲痛,婆婆只默默地掉着眼泪,公公抽着没完没了的烟。听人说司机是全责,还要赔钱的,他们一直追问能赔多少钱,什么时候能赔偿下来,他们能分到多少钱。

一个月后,伤心已少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生活中的压力。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孩子的兴趣班,家里的口粮,生活用品等样样都需要用到钱,少了赚钱的主力军,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下担忧。

好在赔偿款已商定,事故赔偿60万,等一些手续到位后,钱也可以赔偿到账了。我担忧的心暂时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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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有天晚上我下班到家,刚进门,就闻到了久违的肉香,那是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婆婆恰是时候地端到了桌上,公公招呼我和孩子吃饭,洗了手坐下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放,含糊不清说着好吃。

没等我吃下肉,公公试探地说道:“宁宁啊,赔偿金有60万吧,我和你妈呀也老了,身边也没多少钱,你看……”

我立马明白过来,说道:“爸妈你们放心,这钱也有你们的一份。我查了相关赔偿的法律,你们最多可以分到30万,不用担心养老的钱。”

婆婆这时不好意思的,支吾着说道:“宁宁啊,你看,赔偿金有60万,你现在也有房有车了。你还年轻,以后得再嫁,你看这钱是不是该再多分我们10万?”

我恨不得把吃进去的肉吐出来,这回算是真正明白了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给我做红烧肉是假,想多分赔偿金是真。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我拉下了脸,食不知味,快速巴拉几口吃完饭,没再动那盘红烧肉。放下筷子,我找了个“钱都还没到手,等钱到手再说”的借口,堵了他们,自己进了房间。

我打开电视机不停地按着频道,了解我脾气的人都知道,这会的我在爆炸的边缘。手上不停地按着遥控板,脑子里却想着,公婆真的是太欺负人了,也不想想我没了老公,一个人带着孩子以后该有多难。到处都得花钱,他们的孙子将来用到钱的地方更是大把。想到这我扔了遥控板,埋怨委屈地看着床头结婚照上的老公。

不管当时老公死时我有多悲痛,可这会我愁得最多的还是赔偿金要被分走那么多的担忧。人就是这样,悲痛过后,为的还是能在日后生活上的钱财无忧,我感觉到了钱要被分走的威胁。

吃饭时,我故意强调了最公婆多能分到30万,想着他们会为了孙子考虑不会要30万这么多。可他们反倒好,30万还嫌少。我都没想着再嫁,他们已经考虑得那么长远,都想到我拿着太多钱再婚会对他们不利。

当初查赔偿金该如何分配的时候,我就心有不甘。公婆可以与我和孩子平分这些钱,30万养大一个孩子怕是不够。可我还是告诉他们能平分这些钱,显然我的以德报怨没能让他们多为我考虑,反而变本加厉索要更多的钱。

06

那天过后,我反复地想,公婆一乡下老头老太,吃的都是自己种的,有多的还会拿去集市上卖,卖了赚来的钱足够他们日常开销,能分到那么多钱他们不会揣怀里,那他们会拿着钱干吗呢?我估摸着那个目的,才是公婆都要10万块钱的原因。

这事必定有猫腻,我托乡下邻村的表姐打听了下公婆的真实目的。这意想不到的结果,差点让我掀了办公室的桌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飞速开着车到家,那天我都佩服自己的车技。到家后,我迫不及待换了鞋子,努力不骂粗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来到厨房,开口问正做饭的婆婆:“妈,你们都要了10万赔偿金是要给正弦(小叔子)买房子是吗?”

婆婆像是被我拆穿了真实目的,手中拿着的盖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强装着镇定眼睛闪烁着,语句不顺地开口:“是啊,正弦他也老大不小了,该买个房子娶个媳妇……”

我没想到婆婆这么快承认了,脑海中有无数的方案等着让她承认,压根没用上。我语气重重地打断她:“拿着你死了儿子的赔偿金,去给你另一个儿子买房子,他也住的安心?你们要硬是分这10万块钱,那么法庭上见。”

婆婆也急了,这会儿话总算说顺溜了:“你别那么恶毒,大儿子没了,以后只能小儿子养我们了,我们总要为他考虑下。你还得改嫁,以后我们也指望不上你养老啊,这10万多分给我们,将来你改嫁我们一点都不拦着你。”

我回了句想都别想就出了门,也不知道去哪里,就坐进了车里。想到公婆的做法,心中的气变成了怨,怨上天的不公,让我遭遇老公的离世,这会又遭遇钱财上的危机,更让我无奈无助的是,我没有勇气承担一个人抚养孩子的那种艰辛。

老公在时,他帮我分担了很多事。他的工作比较自由,接送孩子全是他,只要下班早,我晚上到家必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晚上他收拾好碗筷,就给儿子洗澡。等我给孩子讲完故事,他也洗好澡顺便洗好了儿子的衣服。

可以后我得一个人承担孩子和生活上的所有事,光想想我就心慌,头皮发麻,承受不住。我就像只鸵鸟一样,缩在地里,不肯出来,总不想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怨天怨地,怨公婆的自私,怨这场车祸。

心理上总想有个安慰,赔偿金刚好填补了我一部分的安全感。可这赔偿金还没到手,就要被分走大半。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安全感崩塌了,我又陷入了不安中。

我一直在车里坐到了深夜。

07

一连好几天,我始终用冷脸面对着公婆,他们也不再和我提分钱的事,就那么耗着。

有天晚上,我起夜去上厕所,听见公婆房间里有声音,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们房门前,竖起耳朵听,就听见婆婆哭着对公公在说:“正楠就这么没了,多好的儿子啊。早知道这样,以前就不管家里那点菜了,跟他一起住,帮衬着他多好啊,我的儿啊。”

她抽泣了会,又接着说:“正弦这小子不听话,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收心。当初帮着正楠住城里,没了家里那点菜收入,正楠还不得拿钱帮正弦呀,那正楠更亏了。”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都是我们没用呀,正楠没了,我们也不能耽误宁宁另外找一个,她再嫁可能还得再生一个,那大孙子不得和别人共享这钱哪。我们也老了,干不动了,以后养老也得靠正弦一个人哪,总不能喊再嫁的媳妇来养老,哎……”

公公跟着叹了一口气,又听见他点烟的声音,烟味瞬间从房门外窜出来。这时候的我,心里五味杂陈。

08

走回房间,我辗转反侧。想着婆婆说的话,原来在他们心中,老公是他们最好的儿子,没帮他分担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怕更拖累这个大儿子。他们更是怕我再嫁,亏待了他们的孙子。

对于老公的死,他们只是没有像我一样表现得那么激烈而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只有经历了的人才能感知到。

乡下老头老太有他们特有的表达方式,人前以冷漠掩盖痛苦,人后才敢放肆痛哭,为的就是强装坚强,怕让人看了笑话。不是不痛,是痛彻心扉还不能在人前吐露半分。

他们何尝不是像我一样无助,最好的儿子阴阳两隔,小儿子不懂事,以后的养老都指望不上谁。钱财也是他们的一份安全感,他们无非想的是拿钱买房让小儿子懂点事,日后好靠他养老,帮着大孙子守住些钱。

他们也是没招了,就像病急了乱投医,指望着大儿子的赔偿金给他们治治心理上没有安全感的病。

公婆年纪大了,有此想法可以理解,大半个身子已经入了黄土。即使他们有心振作,也无心再去奋斗出属于自己的那片天,那份安全感。

而我,年纪尚轻,还有儿子要养,最大的那棵可靠的大树倒下了。可我自己也是一棵大树,是孩子父母可以依靠的人,我又凭什么哀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让自己的枝叶再茂盛一点,为那些更弱小的人遮风挡雨吗?

失去了血肉亲情,更少了一份安全感,争得只不过是那来自钱财的安全感。于我而言,更需要的是失去爱人后的重整旗鼓,自己给予自己的那份安全感。

09

周末的一天,我通知小叔子正弦来城里,把公婆,我自己的爸妈叫到一起,向他们提议,老公的赔偿金我和公婆各拿30万。我再另外从我的30万里拿出10万,存到另一张卡里,给公婆保管,保证这钱即使我再嫁,也是属于他们的孙子的,我分文不动。

又和小叔子商定公婆分到的钱,他不能直接拿去买房,而是以借的名义写欠条去买房,以后的每个月还钱给公婆。

公婆感激地看着我,我这个方法让他们很安心。大孙子的钱他们保住了,也变相地让小叔子懂事,自力更生,承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

小叔子明白我的用意,他也没想过要用他哥死的赔偿金买房,毕竟那是他哥对他爸妈最后的敬孝,这钱已借的方式去买房,他也安心。

雨过天晴,我走到阳台上,望着天空,仿佛看到了老公对着我笑,我回他了一个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