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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我在海南野外采样的时候不慎落水,致使这篇文章姗姗来迟,在这里先向广大读者朋友们道个歉。至于落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从深水区抓完鱼返程时,志得意满的我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上滑倒,掉进旁边的水潭里泡了个澡。

或许会有人问,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危险去深水区抓鱼?因为深潭能提供更大的空间和更多的食物,所以大鱼往往栖居于此,例如长江里便曾生活着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鱼类——。在我国极北之地同样有着一条宽广的河流——黑龙江,而在其中生活着我国最重的淡水鱼类——鳇(huáng)鱼。

北大荒博物馆的达氏鳇标本,长达3.7米 | Amarespeco / Wikimedia Commons

想必已经有不少读者通过我科考途中屡次落水的“欧皇”经历联想到欧洲鳇了,但是很遗憾,欧鳇在我国并无分布。今天要介绍的是比欧鳇体格略小,却也同样气势十足的达氏鳇

黑龙江水族的霸王

达氏鳇Huso dauricus也称达乌尔鳇,和长江里最大的淡水鱼白鲟同属鲟形目,和长江里第二大的淡水鱼中华鲟同属鲟科。古老而丰饶的的大江大河为这些同样古老的软骨硬鳞鱼类提供了足够的食物和适宜的广阔生境,使得它们保留着上古时期的庞大身躯,据我国鱼类先驱伍献文先生在《中国动物学志》中记载,达氏鳇的最大捕获记录体长超过5米,体重达2000斤。和其他鲟科鱼类一样,幼年达氏鳇的体表也覆盖着五列骨质硬鳞,但不同于鲟属鱼类鳞片会随年龄逐渐增大,鳇鱼的硬鳞会随着发育过程逐渐变小至近乎消失。

此外鳇鱼的鳃盖膜左右相连(鲟属不相连),便于其口部伸长扩张,吞食大型猎物。而白鲟也有着同样的特征和大口,故而二者均为所在水域的顶级掠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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鳇的鳃盖膜 | 少侠小黄鸡

鳇鱼的鳇字可谓十分贴切,凭借巨大的体格和贪婪的吞噬,鳇鱼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黑龙江鱼皇。然而在更早的时候,鳇鱼的名字并不是这么写的。东汉《说文》中有: “大鱼似鱣(zhān)…肉黄大者二、 三丈,江东呼为黄鱼”。可见在过去,人们因达氏鳇肉质为淡黄色,故而称其为“黄鱼”。而在辽代,因鳇的头骨宽大似牛首,加之其身形粗壮庞大,故称其为牛鱼。辽帝曾多次在挞鲁河(嫩江支流,属黑龙江流域)渔猎,并摆头鱼宴大宴群臣和外国使节,所用的便是鳇鱼。

达氏鳇,浅虫水族馆,吻部伸出的样子颇为猎奇 | あおもりくま、Aomorikuma / Wikimedia Commons

到金女真时,由于因为宗教等缘故,北方大部分的游牧民族不再从事渔猎,仅有少数如锡伯人和赫哲人仍在黑龙江流域世代经营渔猎生活。如同蜀地先民会在金箔上刻画白鲟一般,与江中庞然大物达氏鳇相伴而生的赫哲人,也有许多与鳇鱼相关的习俗。由于成年达氏鳇的皮革坚韧似牛皮,赫哲人会将捕获的鳇鱼剥皮晒干并进行一系列的加工。用鳇鱼皮制成的衣物往往精美实用,是当地鱼皮衣文化中的上品。而在赫哲人每年捕鱼季节开始时,都会用稻草扎出鳇鱼的形象祭奠河神,以期平安无事满载而归。

达氏鳇的亲戚欧洲鳇(Huso huso)绘图,作者Jonathan Couch | Wikimedia Commons

有趣的是,赫哲人往往称鳇鱼为 “秦王鱼”,这是因为在当地传说中,秦始皇因残暴无道死后被神明化作牛首蛇身的丑陋怪物,孤独监禁于北方大河之中,而喜好独来独往的大鳇鱼便是其化身。由于达氏鳇捕食时声势浩大,会在江心卷起大量泥沙,赫哲渔民们将这些鳇鱼经行处称为“秦王通”。据老一辈赫哲人说,达氏鳇喜好在一处栖地久居,逃跑的鳇鱼往往不久后仍能在同一处位点附近捕获,因此称这些鳇鱼的栖居处为“秦王居”。

被身份拖累的贡鱼

自金代起,一些盛产鳇鱼的地区便会向王室上贡鱼获,这便是“鳇鱼贡”的开端。

而鳇鱼贡之盛则是在清代。顺治十四年(1657年)清政府在北方专门成了一个名为“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部门,由专门官员负责,每年四季和各时节都会如期如量要求进贡,鳇鱼更是与人参、东珠并称为贡中三珍。由于鳇鱼肉味鲜美无刺,其体内软骨更是洁白脆爽,加之身形硕大威猛,因此深得康熙皇帝喜爱。不仅赐鳇字予它,以彰显皇家威严,更是亲笔书《御制鳇诗》夸赞鳇鱼:“更有巨尾压船头,载以牛车轮欲折。水寒冰结味益佳,远笑江南夸鲂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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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氏鳇绘图 | 中国动物志

于是自康熙起,鳇鱼贡成为例制,并一直延续到了清末。然而捕捉鳇鱼绝非易事,赫哲人称其为秦王鱼绝不仅是因为传说故事,更是因为鳇鱼体大力强,为江中鱼王。由于达氏鳇通常栖居在江心处,捕捉过程中稍有不慎,被疯狂挣扎的鳇鱼波及,便很容易酿成船毁人亡的悲剧。每年春秋是捕捞鳇鱼的盛季,春天捕捉鳇鱼大多用滚钩,秋季则多用拦网,这些捕鱼的工具由官方派发,并依据河段进行编号。此外这些捕捉鳇鱼的贡河还会受到相关部门的严格监管,不允许百姓在此私自捕捞。

达氏鳇标本| Andshel / Wikimedia Commons

渔民捕获鳇鱼必须格外小心,不仅要注意自身安全,也要留意不能让鳇鱼重伤或过于虚弱。捕获后的鳇鱼并不是立刻上贡京城,而是要先向有关部门进行上报,测量登记入册后,等到冬天运输才能最大程度保鲜。因此春秋季捕获的鳇鱼多会送至江边专门围起来的大水坑——鳇鱼圈中进行长期暂养,时至今日黑龙江流域还有不少以鳇鱼圈为名的地方。一旦暂养过程中鳇鱼死亡或逃逸,不仅渔民辛苦白费,相关人员还会受到惩处。为了进一步方便管理鳇鱼圈和冬季运输鳇鱼,清政府还在松江和嫩江成立了“捕鱼八旗”,征调当地的锡伯人为“鳇鱼差”,对鳇鱼等“贡鱼”进行经营管理。

欧洲鲟(Acipenser sturio)绘图 | nypl.getarchive.net

这可不是什么美差,相反对于当地的锡伯人而言,鳇鱼差是地地道道的苦差事。每年冬季是向京城运送鳇鱼的最忙时节。一旦江河封冻,鳇鱼差们便在鳇鱼圈里进行冰上捕捞之后浇水上冻,然后装上大马车披上黄绫,沿着驿道,顶风冒雪起早贪黑,一路饥寒艰辛地向京城进发。运输路途快则二十多天,慢则月余才能到达京城。途中事故如马匹病死,如车毁人亡等都时有发生。然而进贡鳇鱼的数目却是有增无减,自康熙年间的12尾增至光绪年间的20尾,以满足皇室和王公贵族需求(如红楼梦中乌进孝进租),却令得当地渔民苦不堪言。光绪二十六年,沙俄入侵雅克萨城,当地文武官员逃窜一空,鳇鱼贡遂自此废止。

美食带来的悲剧

受限于当时的捕捞技术,尽管有捕捞鳇鱼进贡的例制,但捕捞强度还不足以威胁到达氏鳇的种群延续。然而进入现代,一方面黑龙江流域环境污染日益严重,另一方面针对鳇鱼的捕捞强度也随捕捞技术的进步而日益增加。人们开始把目光从鱼肉转移到了鱼籽上。

鳇鱼的怀卵量很大,繁殖季节卵巢可重达75公斤,单次产卵量可达四百万枚。而这些肥美的鱼卵正是制作名贵美食鱼子酱的优质食材。不同于黑龙江口的达氏鳇种群,我国分布的达氏鳇多为河道定居型,并不入海,因此只在河道中上溯洄游产卵。每年春季是鳇鱼的繁殖季,也是人们的捕捞季,大量满怀子嗣的大肚母鳇被捕捞上岸后剖腹取卵,用以生产鱼子酱,这一毫无节制的杀鱼取卵行为直接影响到了鳇鱼的种群延续。

鲟形目鱼卵腌制而成的鱼子酱 | Pixabay

尽管成鱼寿命悠长没有天敌,但达氏鳇幼鱼的成活率极低,完全依赖庞大的产卵基数来维持种群数量。因此大量产卵亲鱼被捕无法参与繁殖,久而久之对于本就繁殖困难的鳇鱼种群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于是在经历了几年丰产的“繁荣”后,达氏鳇种群数量急剧下降,并在多个产地销声匿迹,仅在黑龙江干流等大水体的江心处有少量种群苟延残喘。而近些年发生的杂交鲟逃逸基因污染问题,更是让本就举步维艰的达氏鳇处境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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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哥伦比亚河捕获用来制作鱼子酱的鲟形目鱼类 | Wikimedia Commons

曾经一度黑龙江流域盛产的达氏鳇,在短短的数十年间接连成为了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评定的极危物种,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尽管人工繁殖取得了一定进展,但达氏鳇的未来仍是一片渺茫。究竟它是会随着远亲白鲟的脚步逐渐走向消亡;还是会像近亲中华鲟那样靠着人工增殖放流吊着一口气,亦或是走出自己的一条路迎来转机,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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