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9年之前的2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中美两国签订的《联合公报》,标志着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的开始。而如今,中美关系在经历了种种倒退之后,也迎来了新的发展阶段。对于中美关系,现任美国总统拜登是这样定义的——“目前两国没必要发生冲突,但有非常大的可能会产生激烈的竞争”。

拜登时代的中美关系会呈现何种特点,是否会在某一方面有将“竞争”上升为“冲突”的可能性?作为百年来最大全球公共卫生事件的新冠肺炎疫情,又将对世界关系产生何种影响?百通社专访北京大学教授、《国际政治研究》杂志主编王逸舟,对此进行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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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通社:拜登时代的中美关系,与特朗普时代有何不同?

王逸舟:拜登政府上台以后,中美关系确实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比过去一段时间有了更大的希望。

特朗普时代,中美关系可以说是急剧下滑,就我自己的判断,达到了中美建交40多年来最差的地步。

而且特朗普还不断出“幺蛾子”。中美关系不光是差,他还不断地搅局。

我觉得这个事情是很罕见的,也证明了上一任美国总统的这种不理智、“疯癫”的状态。

拜登是个稳健派,求稳为上,他的团队、助理也都是些富有经验的内政外交领域曾经的精英。从这个意义上讲,美方的对华政策,相对过去而言,要稳健得多。

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很多信号。

中美领导人通话后,两国已经开展了医疗合作。此外,学术界的交流也在增加,现在也有很多研讨会。

另外,像旅游、贸易等很多部门间的交往,也都可能恢复,这个我觉得是未来一段时间可以期待的。

但我想强调另外一点——特朗普时代留下很重要的遗产,就是把中国作为美国的主要对手,中国在很长时间将被看作美国主要的竞争者。

不管有没有特朗普,这个遗产都在那里。

我注意到,美方的政治精英、军方情报部门、国会、白宫的一些重要官员,对华都表达了强硬的信息。

他们把中国作为美国主要的一个对手,这一点不能低估。

不过,拜登治下的美国,对华不是采取“乱打”的方式,而是采取一种更加深思熟虑的、中长期更为稳健的态度。所以,和特朗普时代相比,有一种看上去的“不对等”。

我们希望中美关系恢复到常态合作为主,要管控矛盾分歧,而美方强调对华要更强硬,不是那种乱来的强硬,但是要定规则、要竞争,这说明,中美两国相对的实力变化,这几年有了很大的改变。

美方虽然绝对实力超群,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其所有大国比不上的,但美国的相对实力,这些年来正在衰败,它的全球地位是在下降的。

而中国,是在相对上升的大国中间,上升最快的。

美方感觉到中国最有可能损害,或者颠覆美国的统治地位。它这个判断,对中国、美国力量对比的判断,导致了美方现在比较焦虑。

我们自己觉得,老百姓觉得,美国还是那么强大,美国航母那么大,美国技术那么发达,但是美国人的心态是比较焦虑的。

而中国,虽然我们比美国要弱一些,但中国是往上走的态势,所以我们的心态相对而言比较平稳,我们希望保持这种中美关系的稳健,这也反映出背后实力结构的变化。

百通社:中美关系是否会在某一方面,有将“竞争”上升为“冲突”的可能性?

王逸舟:未来中美关系,我们要有这种思想准备,就是说它会不会再出一些让我们感到很不爽的激烈政策?这个不排除。

比方说,在高科技领域,在军工领域,在某些特殊的材料、芯片等方面,美方对中国的审查和“卡脖子”行为,可能会增加。

我们过去一些军工领域,或者是涉及高科技的领域,对美交流恐怕再也难现过去那种顺畅,这个我们要有思想准备。

更别说还会出现意外,比如说在南海、在其他地方出现一些碰撞,出现双方不一定能够想象得到的一些重大事故。

不过,第一,双方都有管控危机的一些预案和准备;第二,中国、美国这样的大国,未来还是看自身。

就是说,如果国内内部发展不成了,比如,美国内部的疫情完全收拾不了、内部的组织矛盾大爆发,或者它的经济衰败了,那你外交上没有任何对决,它也可能就完了,美国的世界霸主地位也就完了。

中国也是一样,如果我们国内的改革发展稳定保持往上的态势,外部的危机,哪怕是美国在中国周边搅局,在我们的台海、香港问题、新疆问题上“找茬”,我觉得顶多是给我们“呛口水”、施加干扰,但根本上,不会扭转中国发展的大趋势。

有这种判断以后,我们对中美关系就要抱着一种更大的平常心,更加长远的、沉稳的态度。中美会有竞争,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竞争,这是一个长时段的过程,但我们要尽可能地稳住——该合作的事情要做到,该管控的危机要做好准备。

百通社:以疫情为界,将世界关系划分为“疫情之前的国际秩序”和“疫情之后的国际秩序”,是否合理?

王逸舟:关于“疫情后时代”“疫情前时代”,确实国内外都有各种讨论和说法,好像是从此以后跟从此以前截然不同。

我觉得是相对的。

疫情是百年来最大的全球公共卫生事件,对于全球的产业链、社会生活,包括人心,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造成的损害现在还很难估量。

我们甚至无法准确地说,疫情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彻底消失,所以这种重大事件确实具有深刻的影响,可能会被记入史册。

从这个意义上讲,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对疫情后的大环境和自身的发展战略,会有不同于过去的设计。

因此,讲到“疫情后时代”,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

但是,这个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了。因为我们看,历史上很多重大事件,比方说9·11,当时我记得特别清楚,很多人说“911后的时代”跟“911前的时代”相比,世界就不同了。

而冷战结束、上世纪90年代初期苏联解体,终结了美苏对抗的两极格局,当时也说是“后两极时代”,那也有道理。当时全世界的版图,前苏联阵营的瓦解,确实带来了巨大的长久冲击波。

二战结束,1945年以后联合国诞生,殖民主义体系瓦解,希特勒和日本的帝国主义被击溃,难道不是一个重大的对全球具有冲击的事件吗?

这里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疫情后时代”有它的合理性,但如果我们放到全球历史上看,它只不过是历史长河的一个阶段,或者一个浪花。

疫情确实需要我们注意,而且会引起各国的变化,引起全球重大事务的一些调整。但它不是唯一的,它也不会是永远持续的。

将来再过若干年,说不定出现另外一个重大事件,就会让它变成历史了,就如同,冷战变成了历史,9·11变成了历史,二战变成了历史……

疫情后的世界也会成为历史中的一个层面了。

目前,我们还处在疫情时代,所以我们说它重要,说它会改变人类的走向,改变各国未来的大战略。

但对此也不要过分高估,该做什么事情还要继续做。

百通社: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应该如何处理?

王逸舟:对中国来说,不管疫情下一步怎么发展,我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复工复产这一步,疫情控制也很有效。所以,这个时候中国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国内该推进的改革、发展,包括新的治国理念、新的发展格局、已经开局的“十四五”规划,把它做好。

在国际关系问题上,很多国家现在还在苦苦挣扎,还没摆脱疫情,特别是一些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他们甚至没有充足的医疗手段,没有足够的药品,更别说疫苗。

中国还是要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我们现在已经给50多个国家提供了疫苗,但是远远不够。同时,我也不相信中国能够以一己之力独撑天下,好像所有国家如果没有疫苗了,都靠中国来提供,那样也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对于疫苗,未来全球的缺口还会扩大,包括美国辉瑞,包括德国、英国、以色列、韩国、印度都开始研发,都有自己的疫苗,所以我们还是要推动各国共同抗疫,共同提供疫苗和其它的医疗物资。

而且我们应当和世界卫生组织与联合国加以协调,因为那样才知道哪些地方最需要疫苗,哪些地方最缺乏生产疫苗的能力,给哪些地方提供属于“雪中送炭”,给哪些地方提供属于“锦上添花”。

什么叫“锦上添花”?我注意到,现在全球95%以上的疫苗,集中在10个国家。换句话说,大多数国家现在没有足够的疫苗,没有足够的资源,或者未来还会有疫情进一步蔓延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中国也不可能去拯救全人类,我们还是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发挥多边主义的精神,倡导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以及在疫苗合作方面与美国、日本、德国等国家有所协调,共同推进人类早日摆脱这场瘟疫,让国际社会恢复到比较正常的状态。

采访 | 张晶 编辑 | 张雪松 张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