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建立了生命的智慧。”

01 逃不开的痛苦
阿尔巴躲进山上的小木屋里,虽然火山岩浆持续涌动,熔岩口越来越多,可是阿尔巴奇迹般地找到了久违的惬意,在这里不用看见儿子托尔在幽闭的房间里紧盯着电脑游戏的背影,不用忍受咆哮也无动于衷的忽视,还有丈夫马纽斯的粗鲁和懦弱。
可是代价是巨大的。回到家的阿尔巴才知道,自己临走前和托尔的冲突成了她和儿子在一起的最后一个画面,托尔骑车出了车祸,永远地离开了,阿尔巴陷入了长久的痛苦中。她被一面透明墙包围,走不出去,喘不上气。
这份痛苦细细密密,来自于哪里阿尔巴迷迷糊糊,她能理清楚的是她的世界本来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托尔,那个沉浸在游戏世界的孩子,不畏惧父母的怒火,强壮而个性十足的男孩。一个是若纳斯,姐姐卡特兰的儿子,一个脆弱的需要更换心脏的少年,她对他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感情,甚至远比托尔多得多。
现在托尔却不在了。什么话也没有留给她,只有一个愤怒地冲出家门的背影,还有自己想用枪指着他的头威胁他看着自己的蠢话,反复咀嚼,锥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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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错位的情感
若纳斯接受了捐赠者的心脏移植手术,得救了。偏偏是托尔离世的同一天。
阿尔巴的情感如同那座即将要爆发的火山,悲喜交错着在脏腑升腾,若纳斯的得救让阿尔巴清楚地意识到托尔是永远地离开她了,不像若纳斯还有挽救的可能,那些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错事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阿尔巴被岩浆般浓烈的痛苦支配着。
她抗拒伪装开心去看重症室的若纳斯,可是却不得不笑着;她不想对若纳斯隐瞒托尔的死亡,却被迫忍住。直到看到医生们捧着的珍宝——器官移植金属盒。
世界就是这么奇特,仿佛一个人生就必须一个人死,必须一个人死,才能让另一个人活。
阿尔巴的情感世界崩塌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被开膛取出鲜活的心脏,那颗曾经只为她跳动的心现在成为了别人所有,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曾今深爱的外甥若纳斯也不能。
阿尔巴急于知道真相。她试图向周围人求证,可是法律让他们抿紧了嘴。她在每个夜晚疯狂地在互联网上查找司法解释,询问伦理委员会,试探病友协会,想尽办法想找到器官的去向。她对丈夫马纽斯的情感视而不见,她看若纳斯的来信就像供词,“另一颗曾不属于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跳动,但我依然是我”,这是背叛,是第二次杀死托尔,是抹杀了正是托尔的心脏从本质上改变了若纳斯的事实。阿尔巴的灵魂陷入分裂。

03 镜像威尔玛
在无法排解的情感驱动下,阿尔巴认识了脸色苍白的红发女子威尔玛,一个不久前失去女儿也无从知晓器官去向的脆弱女子,一个无时无刻都把女儿的东西带在身边的偏执女人。共同的经历让阿尔巴对威尔玛敞开心扉,她所有体会到的不公和愤怒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支持和共鸣。
曾经热爱画画的阿尔巴不再作画了,一个表面重新变得和蔼的阿尔巴和内里猜疑愤怒的女人合二为一,她凑近熟睡的若纳斯试图捕捉到托尔的心跳,这个免疫力很低的病人身体里最好的、最健康的东西就是托尔,有人为了延长他的生命,杀死了托尔。这毫无疑问。
即将爆发的火山飘散出大量的火山灰,阻止了卡特兰的行程,这是绝佳的机会,可以举办一场聚会,大量的孩子,就是大量病毒和病菌的盛宴,这些人体炸弹也是绝佳的推责借口。阿尔巴微笑着看到复仇女神的眼睛。
可是那个偏执的红发女人比她还要兴奋,她在器官移植中心无意中听到了医生的话,她坚定地认为女儿的心脏被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体,而接受心脏的孩子便化身成了她的女儿,她迫不及待地要偷走那个孩子,将他纳入自己的生活。
不用阿尔巴动手了,威尔玛抢走了若纳斯,将他带到了无人可以找到的地方藏了起来。阿尔巴惶恐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感觉一切错乱了,威尔玛做了自己曾经迫切想做的事,可是她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恐惧,那个像发疯一样的女人,像极了自己。
阿尔巴终于明白了,她让一种对自己有利的妄想占据了心,阻止自己去直面痛苦。
当阿尔巴坦诚接受自己的问题时,事情向好的一面进展。他们在火山下的小木屋里找到了威尔玛,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若纳斯,而偏执的威尔玛被瞬间喷发的火山淹没了。火山灰埋葬了所有的罪恶和妄念。最后,阿尔巴在明媚的阳光里微笑着看向若纳斯,撕毁了朋友窃得的器官移植报告,未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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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难以言说的本意
施米特在作品中塑造的人物阿尔巴是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类人,他们在某些领域非常擅长,但对于情感表达却无比生涩,常常词不达意,甚至违背自己表达的初衷。
她喜爱外甥若纳斯,想对他表达自己的教母之爱,可是却用了“偷走人心”这样暧昧的词语,说完瞬间觉得自己“愚蠢”,这不该是对男孩说的。她对待沉迷游戏的儿子想将他拉出虚幻的世界来看看自己,可是用上的语调却是“你已发生变异,为了到你的数码世界去”“你不再属于这个家,我怎么觉得我没有儿子似的”“很遗憾我们没有住在美国,因为在那里我有权拥有枪支。此刻,我就会用枪支指着你,你会害怕我扣动扳机……然后我们终于可以说话”。这样冲动的话语其实并不是阿尔巴真正想表达的诉求,她的尖刻和嘲讽组装起权威,却掩盖了自己真实的意图——表达对托尔的爱,像爱若纳斯一样。她想让丈夫马纽斯劝回出走的托尔,可是出口的话却是“你是怎么当父亲的,真威严”,这样触及的战火显然无可避免。
这个习惯用画笔而非语言表达的人,不懂得如何准确描述自己的情感,很多时候只凭着一腔冲动去表达,她依赖丈夫,却说出盛气凌人的话,她爱自己的姐姐,但被要求帮助时却将姐姐想象成专横的人。这种冲动往往带来出乎意料的后果,和自己的本意背道而驰。
丈夫马纽斯踢倒了椅子,摔门而去,姐姐斟酌措辞小心翼翼,而儿子不能接受母亲以教育为名的耳光,若纳斯焦灼的在病床等待依恋的教母却不知危险的降临。
阿尔巴就像这类人群的代表,明明很努力也很善良,却总遭遇不顺,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而阿尔玛自己也觉得不被所有人理解,在遭逢大难时,她在心底掩藏起无尽的愧疚和负罪感,被痛苦包围,无法排解。

05 一切智慧都始于接受痛苦
我们在这个超速的时代拒绝痛苦,不愿意花时间痛苦。我们情愿笑着将它变成心底的肿瘤,不愿意承认自己痛着,怕将那份脆弱示人。当抵御不了这份疼痛时,咆哮、暴力、药片这些反常的办法成了消解的方式,但是却将人迅速拉向更加痛苦的深渊。
阿尔巴和威尔玛的表现是用最快最简单的方式消除痛苦。阿尔巴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到亲近的若纳斯身上,谋划着利用若纳斯的脆弱,用隐形的杀手——病菌杀掉他。而威尔玛则直接选择更快的方式——带走若纳斯,强迫他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还原本来的生活,当做一切从未发生,消除掉了痛苦。
绑架或者谋杀都不是痛苦的消除,而是向痛苦的更深处迈步。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不愿意直面自己的痛苦。
威尔玛是阿尔巴的镜像,她和阿尔巴有相同的遭遇,在痛苦中脆弱不堪,有着狗啃似的指甲,黄色的牙齿,这些都是阿尔巴现实中讨厌的,但阿尔巴在痛苦中意识不到这一点。直到那个发疯似的威尔玛出现在她面前,阿尔巴才幡然醒悟:“认清了痛苦将她的朋友推入怎样的境地”。


施米特说:“一切智慧都始于接受痛苦。”

消除痛苦的方式是感受痛苦进而接纳痛苦。接受已经出现的问题和现状,接受丧失的事实,允许悲伤的存在,才能完成这个过程,疗愈痛苦。
正如阿尔巴接受一切后向马纽斯哭诉:“我不是个好母亲!”马纽斯的回答是:“你是个好母亲,阿尔巴。但那天晚上不是,因为你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其他很多个晚上,你是个好母亲……我们都那么爱他,尽最大努力抚育他。”


美国最负盛名的心理治疗专家露易丝·海说过:“我所有的失去都值得被疗愈,伤痛会疗愈我所有的失去。”

06 看不见的爱
器官是我们身体的一个零件,痛苦是我们情感的一个零件。当死亡降临时,心脏停止跳动,而我们的情感却能化成各种存在方式仍能留在人间。
施米特的这篇作品《火山灰下的一颗心脏》被收录在他的小说集《看不见的爱》中,作品用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指引我们看见那些被忽视的东西。
在阿尔巴破碎的灵魂里,其实隐藏着对儿子托尔深重的爱,因为爱之深转化成的恨才会有多强烈。而对偏执的威尔玛,阿尔巴到最后一刻都对她心存善意,希望医生能治好她。
故事里看似懦弱的马纽斯在整个痛苦的过程里,一直坚实的支撑、包容着阿尔巴,帮她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阿尔巴曾说若纳斯能够“偷走人心”,但托尔选择捐赠器官,当心脏和意识相连时,托尔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这是生命的融合和延续,也是善良的托尔对世界的爱。
这些看不见的善和爱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美好,伤痛也许会发生,但生命中总有目光看不见的爱在我们周围,感受它,接纳它,然后在疗愈中感受时间的延展和永恒的倒映,发现生命更深层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