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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剧照。

从夏洛克·福尔摩斯到名侦探柯南,从《嫌疑人X的献身》到《隐秘的角落》,从《包青天》到《唐人街探案》……这些经典IP的成功,都离不开支撑故事的罪案

罪案发生,读者和观众一起进入当局者的迷雾,等待最后真相揭晓的那一刻。迷恋这样的过程,是我们的本能。

近年来,除了书籍、漫画,还出现了一些新兴的作者,他们从自己的角度,将真实的罪案故事抽丝剥茧,尽可能地还原真相,“没药花园”就是其中最成功的自媒体。在创始人何袜皮 的笔下,沉闷的案卷卷宗,奇迹般地“复活”了。

看何袜皮分析十几年前发生的罪案,就像进入了一个十几年都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黑暗房间,然后猛地亮起了一盏灯,灯光下尘埃飞舞,这个小屋子里的旧故事逐渐显现。

最近何袜皮的新书《没药花园: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出版了,这是属于她的虚构故事集,但虚构故事往往有真实的原型和人性。读了她的小说,可能更能理解她为什么着迷于罪案写作。

以下是何袜皮的自述,让她带我们进入她自己的那间“小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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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袜皮,苏州人,南京大学新闻系本科,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人类学博士,微信公众号”没药花园”主笔。小说和诗歌曾发表在《野草》《今天》《作品》《花城》《山花》等文学刊物,出版过长篇小说《龙楼雀》等,非虚构作品《谜案重现》等。

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曾在美国的威斯康星州生活十年。这个地方没什么有名景点,但有个地方叫“石头上的房子”(The house on the rock),从上世纪50年代便存在了。

顾名思义,这个景点是在一望无际的中西部平原上,有几栋歪歪扭扭的日式房子以及一个日式花园站在巨石之上。

房子的主人是J。

根据J密友的说法,在20世纪初的一天,J和著名建筑师Frank Lloyd Wright一同驱车经过这里。当时他们正在吵架,J一赌气就说要在路边的两块石头上盖个房子。

有次当我向本地的朋友说起我准备带父母去那里参观时,他们尴尬地笑了起来。一位女士反对道:“为什么不去州立公园呢?”,但又不解释为什么州立公园更适合去。她那皱起的鼻翼,暧昧的眼神,仿佛都在暗示:有什么秘密让人难以启齿。

这倒激发了我的好奇。我必然要去看一看。

我果真被石头上的房子震撼到了。

那种震撼不是第一眼视觉冲击,逐渐趋于平淡的那种,而是不断地叠加刺激,从数量和形式上压垮你,让你无处可逃

J拥有满屋的洋娃娃,满屋的象牙雕塑,满屋的骑士盔甲,满屋的马戏团道具,古董车……我在昏暗的、弥漫着霉味的室内街道上迷路,一边寻思着:这家伙到底多有钱,拥有多少东西呀?

房子主人号称由他设计了世界上最多的音乐机器。这些音乐机器有的是个像邮筒那么大的盒子。在一只盒子里,死神拿着镰刀来了,病榻上的老人死了。一个女巫师在占卜。京剧脸谱的人偶在红灯笼下敲锣打鼓。

有的机器有一个房间那么大。你走进去,投一个硬币,乐器自个儿演奏起交响乐。钢琴键弹跳着,琴弦被空气拨动,冷冰冰的精密仪器和程序假装有了音乐的灵魂。背景飞过一只老虎。带翅膀的木头模特,吊在天花板上,垂落一头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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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无人表演的演出,只有观众为机器们鼓掌。

J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室内旋转马车。在漆黑的仓库里,洋娃娃骑在野兽的背上,音乐隆隆,永远灯火璀璨,永远亢奋欢快,日复一日旋转着。

一条巨型鲸鱼,张开足有三层楼高的血盆大口,嘴里似乎装着世界的残骸,在巨浪中翻滚。

这里应有尽有,是一个浓缩的世界。

有些人恨它的理由是显而易见的。用弗洛伊德的uncanny理论来说,有些熟悉的事物却可以在另一种场合中令人感到怪异和不安,比如洋娃娃和旋转马车。它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室内传递着恐怖、黑暗、邪恶的气息,和死亡与性并置。

我的父母和我一样,对石头上的房子满怀兴趣和好奇。

我回去后查了资料,却才知道:房子内的一切竟然都是虚构的!

它看似一个严谨的博物馆,但那些煞有介事的说明是随意杜撰的。收藏品,大都是仿冒的。那些让主人引以为豪的音乐机器也是假的,它们的音乐并非依靠精密机械带动乐器演奏。就连建造房子的初衷也是一个谎言,因为FrankLloyd Wright那几年在日本,而J在那年只有九岁。

我不禁哑然失笑,谁会花毕生精力去营造一个如此庞大的谎言?

这个愿意拿出所有东西向陌生人展示的J,却是一个神秘的遁世者。关于他的人生轨迹无迹可寻,几乎空白。他无法从展示中赚到钱。没人知道他以何为生,或许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极为低调,不接受任何采访,对自己的动机和作品也拒绝阐释。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打扮得像个园丁,为植物浇水。若有游客遇见了,问他是否是J,他便否认

我却因为这份虚假而更爱这个地方了。

如果它是真实的,在我眼里无非是用事实堆砌的物质王国,然而正因为它是虚构的,便成了一个制造者隐匿在幕后的梦境,一个逼真但戳穿也无妨的空间,可延伸至无穷。也正因为它是虚构的,它用一种宏大而浮夸的高贵,来遮掩它的不名一文。

它介于垃圾和艺术之间,好像一个穿着中世纪华服的贵族扮相的男人——且不论他的真实身份是否卑微——站在废墟中间大声地唱歌。

它有时候是约翰沃特的垃圾电影或者大卫林奇的梦境,有时候是何塞多诺索的魔幻小说,有时候则是波德莱尔的诗歌。

我却因为这种矛盾和对立更爱它。

从某一天起,我也开始建造这样的房子,企图用一些人造奇迹,来掩饰事实的平凡、想象力的贫瘠和生活的疮痍。哪怕这种掩盖的动机显而易见。

而我们写作者,就像J,不过是穿着不起眼的汗衫在后院处理杂草。当读者好奇时,他只会留下一些敷衍的谎言,以证明这不重要。

但那歪歪扭扭的房子和里面的东西却会一直站在石头上,让人们想讨论它,又羞于讨论它,最后却记住它。

《没药花园: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

何袜皮 著/ 广东花城出版社 / 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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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药花园

我觉得,写小说的我,写案件的我,和写论文的我,就像是三个不同的我。听上去有点像多重人格?其实我想说,我的大脑是很有“层”次的,等待大家更多的发现。

平时在没药花园上写非虚构的文字,我更注重表达的条理和清晰,并没什么机会展示我的优美的语言和狂野的想象力。

其实,我从大学开始写的短篇小说就很执着于悬念了。我那会就留意到,我几乎每篇小说里都会死一个人。(可见我对凶案的兴趣由来已久。)

身边总有一些朋友会向我讲述他们遇到的故事,比如一对夫妻吵吵闹闹却又分不开的一辈子,然后问我:“你不是作家吗?把它写出来。”

可我从没写过这类故事。我不愿复制生活——难道我们还没受够吗?

许多作家反抗生活的方式是在文学中呈现最大概率的日常。

而我喜欢的反抗方式,是提供一种反日常的可能性。就好像用那些熟悉的针线,绣出一幅与日常经验背离的图景。

《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收录了我跨度十几年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都有些黑暗色彩,有些情节可能比较怪诞和小众,许多和犯罪有关。

从小到大,我喜欢过很多作家,写作受到他们的影响,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尔维诺、何塞·多诺索、略萨、君特·格拉斯、尼采、伊恩·麦克尤恩、王小波、马尔克斯等等。

本书中的故事都是虚构的,但它们很可能在世界的哪儿发生过。

很多零碎的细节是真的,比如我曾拜访过清迈“人妖拳王”帕莉亚当年训练的泰拳营地;比如和朋友在小勐腊边境参与过斗鸡,并遇见了一个帮我们寻找失物的警察,名叫陈勐腊(《闺房哲学》);

比如在美国小镇的农贸集市遇见的魔术师,留下一张带电话号码的扑克牌(《天鹅绒房间》);

比如采访一位年逾六十的女性名人,财富可以让她的脸如同三十岁那么光滑,但双手却暴露了年龄(《蜥蜴胸针、小提琴手和手套》);

比如在曼谷见过的丘丘庙和小狼舞(《乞丐与菩萨》)。

还有很多收藏夹里的新闻,比如痴迷造机器人的农民、吞噬鲨鱼的章鱼……

我希望故事中的情感是超越具体事件、政治派别甚至时代背景的,希望能探讨的是亘古的东西,比如自私、恐惧和自由。

《机器人35号之死》写的是两个相爱的人的懦弱和孤独。性格和经历的差异,导致他们在人生几十年中无法沟通。可他们的人生却被一个沙漠中的村庄捆绑。他们只能分别把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当作情感和身体的寄托,甚至彼此为敌。

《一条深灰色围巾》讲述了控制和逃离的故事。相信有共鸣的人一定能读懂那句话:爱和恨是相互的解药。

《被臭虫毁掉的爱情》是基于多年前在美国租的公寓里对付臭虫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也让我意识到人类太自负,若真要较量起来,我们恐怕都不是虫子的对手。而当我们忙着杀死电脑上的病毒时,真正吸血的东西已经侵入我们的皮肤。

《闺房哲学》是法国情色作家和哲学家萨德侯爵的书名。我曾在巴黎的塞纳河畔的旧书摊上买过这本书。用同一个标题,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中的戏谑。在萨德看来,残暴是人性的一部分。那么受虐狂的恐惧感呢?当恐惧是可控的、可追求的时候,它不是真的恐惧,也对快感无效。而当恐惧是本能的、不可控制时,它又是什么样子?

《章鱼帝国》系列正在创作长篇,目前本书收录的是已完成的部分。

《天堂来的时候》《海熊的失踪》都是在大学期间写的,所以叙事上可能更随意、散漫一些。它们都传递出我当时的想法:

人永远是作为个体存在的,而个体之间的经验与记忆必定有差异,这注定了每个人无法与他人完全沟通、信任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