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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楼道里回荡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叮——”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跨进电梯,在楼层索引上摁了28。电梯门合上,朦胧的白色灯光映照出男人疲惫的脸。已经微微有些褶皱衬衫,深色长裤,外套随意搭在手腕上,右手一个精致的白色纸袋特别显眼。

“叮——”电梯到达28层,男人摸出钥匙开了门,随手打开玄关的灯。

玄关只摆放着一双男式拖鞋。男人换了鞋进入客厅。客厅的墙面是过于质感的灰色,橙色的灯光打在灰色的墙面上,有一丝不安的诡谲。从客厅到餐厅有一段极短的过道,穿过过道可见餐厅的主色调是毫无温度的白,里面冷冷清清,一个银色的双门冰箱孤单地立在一角,灶台上餐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却明显蒙了一层尘。

男人走进餐厅打开冰箱,里面排列着一排排矿泉水,没有任何食物。男人从最上面的一排取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连续喝了几口。昏暗的灯光将他削瘦的身材剪影在墙上,像一头困着的仰头长啸的怪兽。

喝完水,男人扔掉矿泉水的瓶子,拎着白色纸袋向卧室走去。

卧室没有开灯,黑暗中纸袋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闪闪亮亮,如夜空中的星。男人打开瓶盖,轻轻一喷,空气中满是蜜桃的果香和玫瑰花的花香混合的味道。

呼吸~

在这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包裹中,男人和衣躺在冰冷的床上。他的手臂像哄睡婴儿般,轻轻拍着被窝里的身体,发出一声喟叹。屋子里很安静,很安静。隐在被子里的身体没有回应,睡梦中的男人神情痛苦。

月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后偷偷窥探着,看向一个小小的陈列架上,上面静静躺着B品牌的全系列香氛产品。

1

茶水间一直是公司话题的孵化器。

M公司的茶水间,白色的雕花门虚掩着,速溶咖啡的香味混合着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从门缝逸出。茶水间里,企划组的苏珊妆容精致,涂着蔻丹的手指修长白嫩,小香风的外套尽显妩媚,每当姿态优雅地啜饮一口咖啡,素白的杯身就浅浅印上一点朦胧的樱桃色印记。

站在她对面的薇薇安手里擎着一杯橙汁,丰盈的卷发垂在背后,白底黑色波点的纪梵希经典款式连衣裙,领口开得正到好处,露出光洁雪白的颈,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颈上一条玫瑰金打造的太阳项链非常别致,衬托出她极美好的顔。

两人低声议论着奇闻趣事和办公室最新的八卦,不时会心一笑。苏珊讲着网上刷到的一件趣事:一个流浪大叔竟是个超级学霸,席地而坐,蓬头垢面,却语出惊人,调动了一堆姑娘的荷尔蒙。找大叔自拍者数不胜数,还有吵着要嫁给大叔的。

“唉~现在好男人少,有品味的好男人更少,连捡垃圾的大叔都被抢。”薇薇安抿了一口杯里的果汁似乎深有感触。

“可不是吗,可惜咱们身边的优质男人却是三米之内近不了身!”苏珊叹息一声,好看的眉头轻蹙,我见犹怜。

“你是说盛总监吧。”薇薇安做了一个空降的手势。

“是呀”。苏珊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高大英俊,名校毕业,有品味、有格调,那混合着意大利佛手柑、海盐、檀香、佛罗伦萨鸢尾和龙涎香的气息,绅士得让人心之神往、不能自已。”

薇薇安将果汁杯放在茶台上,站直些身子,赞同地点点头,附和道:“他确实特别引人注目。很多人都遇到过他到商场买产品,一定是个多情又有趣味的人呢!只是……”

略有所思,薇薇安凑近苏珊的耳边悄悄说:“我最近听到一个八卦,盛总监是结了婚的。”

“真的?”苏珊惊讶地差点叫出声。

“我一个朋友公司举办筵会,请盛总监参加,饭后大家说好一起去唱歌,当时在场的单身女士都暗自高兴了好一阵儿呢,结果盛总监婉言拒绝了,说是要赶回家陪老婆。”薇薇安不无遗憾地说。

“那,他买来的那些香水一定是送给他的妻子了?”苏珊也面露遗憾。

“应该是吧,他的妻子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薇薇安补充着,端着杯子的手有一瞬的停滞,眼里充满羡慕。

茶水室有片刻的静谧,两个女人默默品着杯里的东西,不再有兴致继续聊下去。

2

周四,盛辉照例挂了容城医院精神科医师李一茜的号。

盛辉应邀回国担任M公司营销总监。在机场邂逅了精神科医师李一茜,几次看诊后,他的梦魇有所减轻,所以,他干脆约了每周四下午定期看诊。

近几次就诊,盛辉多半简单诉说甚至不说病情,更多的时候是在诊室的病床上补眠。精神科在容城医院是个冷门科室,而李一茜又因为太年轻没有什么专家的头衔,病人门可罗雀。盛辉的看诊,没有给李一茜造成多大负担,相反她把治疗盛辉当成了自己的一个课题。

盛辉拿着挂号单来到医院三楼的精神科,站在诊室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李一茜在里面喊了一声:“进来。”

高大英俊却面色苍白、身材瘦削的男人推门而进。进门后也不多说,径直躺在了诊室的诊断床上,双手在胸前交叠,像个即将入殓的人一样,静默地躺着。

李一茜歪着头,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观察了盛辉一会儿,在处方笺上写下一行字:玫瑰加蜜桃,甜蜜的回忆?

她问躺在诊断床男人:“盛辉,你又去买香水了?”

男人低低应了声:“嗯”。

“这个月第几次买了?”她又问。

“第五次”。盛辉如实回答。

“最近你的睡眠有没有改善?”李一茜问。

“有,每周四,在这里。”盛辉闭着眼答。

和前几次的谈话相似,这种轮回到圆点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李一茜不再提问,安静地翻阅着一本精神分析病例集。

下午没有新的病人就诊。盛辉在诊断床上睡到暮色沉沉才揉揉眉心坐起来。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李一茜说:“不好意思,都这个时候了,我请你吃饭吧。”

李一茜合上书,把手里的笔放进桌上的绿色小树笔筒里,起身舒展一下筋骨答道:“别,如果都是您这样的病人,我这专业水准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周,我们试着做个中度催眠治疗吧。”

盛辉点点头,起身告辞。

走出医院,盛辉和往常一样,开车回家,摁了28楼的电梯按钮,开门在玄关换了鞋,再打开冰箱找水,然后在黑暗的卧室里躺下,给一天划上句号。

3

除非是香水的狂热收藏者,或者纯属为了收集而收集的人,几乎没有人会每月买好多瓶同一品牌的不同香水。在爱香之人眼里,这样的行为是牛嚼牡丹,纯属浪费。

矛盾的是,盛辉非常懂香水,更是在香水营销上取得过骄人的业绩。这种重复性购买行为,不是为了研究品牌战略,不是为了对比营销方案,不是为了享受每种香氛带来的满足感,在李一茜在印象里就只能有一种解释——病态。

正是午休时间,坐在M公司对面的咖啡店里,李一茜一边搅动着一杯美式咖啡,一边隔着巨大的玻璃窗无意识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李一茜还记得第一次在机场相识时,她推着撂满大包小包的行李车,完全看不见前面的路,好巧不巧地撞了对面人的行李车,从国外带回来的医学书撒了一地。

对面的人弯腰捡起一本书,放在她的手里,对她说:“心理学是门好学科。你是个医生吗?”这个人正是盛辉。他是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的眸子里有着过于安静的神色,他的身材瘦削到令人担心。

盛辉第一次来就诊,说他有梦魇的症状。李一茜曾询问了一些问题,找到的唯一突破点就是香水。可是盛辉只承认他经常买B品牌的香水别不多言。此后的每次问诊,都没有进一步的拓展。这让人感到非常奇怪。直觉告诉她,香水背后的原因也许就是盛辉梦魇的真相。

中午,对面写字楼的白领们有不少选择在这家咖啡店里听听音乐、喝杯咖啡或沟通下感情。李一茜注意到斜对面的桌上,两个精致的女子胸前挂着M公司的工牌,正在品着甜点。

很显然,苏珊和薇薇安完全没觉察到有人正看着她们,正自顾自地对甜点师品头论足。她们听说对面的咖啡店来了个异常帅气的甜点师,就借着午休时间,来到咖啡店点了一份甜点,实则是想看看帅气的甜点师。

“果然传言不可信,这位帅哥哪有说得那么好,明明奶里奶气的。”苏珊评论。

“就是,跟盛总监没法比,早知道就不来了。”薇薇安撇嘴。

“可惜,盛总监名花有主了。”苏珊放下小勺,喝了一口咖啡,大概是忘了放糖,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被盛总监看上。”薇薇安看着桌上小巧的甜品低语。

盛辉结婚了?李一茜从两个女人的谈话中捕捉到一丝关键信息。那香水应该是买给他的妻子的?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会让老公不停地给自己买香水?这和他的梦魇有什么关系?李一茜心里充满了问号。她决定下午的诊疗有针对性问些问题。

下午四点,李一茜等到了如约而至的盛辉。按照上次说好的,今天她希望给盛辉做一次中度催眠治疗。盛辉配合地闭眼半躺在诊断椅上,两人在轻松的氛围中开始进入治疗。

李一茜让盛辉尽量放松,一步步循循善诱:

“盛辉现在的你很放松。”

“是的,我很放松。”

“你觉得很温暖。”

“对,我很温暖”。

“说说看,谁在你的身边?”

“我的身边?有谁?是谁?她很模糊,让我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看得清吗?是谁?”

“是,是娜娜。”

“娜娜是谁?”

“我爱的人。”

李一茜看到盛辉的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晕。她继续引导: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我们在栽培玫瑰。”

“是用来做香水吗?”

“香水?对,果香与花香的浪漫的气息。”

“娜娜很喜欢香水?”

“对,她喜欢。”

“她喜欢让你买很多很多的香水吗?”

“不,她能制香,她把她的配方卖给B”。

“你们结婚后,她还制香吗?”

“结婚?结婚?”

盛辉的表情有些异常。李一茜心里大叫不好,赶紧下达指令:

“盛辉不要想,不要看,醒来。”

盛辉现出痛苦挣扎的神情,似乎极力醒来却不能。

“盛辉快醒来。”

李一茜加深了指令。

盛辉蓦地睁开双眼,额上冷汗涔涔。

李一茜递给他几张纸巾,又倒了一杯水给他,告诉他:“没事,先喝杯水。”

盛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问李一茜:“我怎么了?”

李一茜思索片刻回答:“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我给你开点药,你先吃着,记着按医嘱吃,不能多吃,下周再来复查。”

盛辉接过处方,看了一会儿,拜别李一茜去抓药。

李一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娜娜……”

4

两天后,李一茜从就诊档案里查到了盛辉的住址——花溪苑2号楼1单元2801室。她决定提早下班去见一见那位叫娜娜的女子,如果所料不错,盛辉梦魇的问题也许能就此迎刃而解。

花溪苑是一个环境优雅的花园式小区。李一茜在保安处登记过后进了小区。小区内假山喷泉、小桥流水、花草虫鱼景观宜人,有老年人三三两两在凉亭里闲聊,也有刚放学的孩子们嬉戏打闹,年青人倒是不多,大抵是因为多半还没有下班,或是下班后出去聚会。

在门禁处按了2801的门铃,一直没人应答。李一茜有些疑惑,也许是家里没人吧。正准备离开,有人和她搭话:“你找2801的?”

李一茜一看是位慈眉善目的大娘,答道:“嗯。您认识2801的住户?”

大娘热情地回答:“我住2802。他们家每天都锁着门。”

“哦,那您上去吧。谢谢!”李一茜说道。

“兴许家里有人没听见呢,你随我上去再敲敲门。”大娘又说。

李一茜想着上去看看也好,就跟着大娘上了楼。

28层是小区的顶楼,选择顶楼居住的多半是注重私密性的人。李一茜向大娘致了谢,等大娘进了屋开始敲2801的房门。

敲了几次都无人应答,刚转身,门却忽然开了。

李一茜有些诧异,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感觉是无法言说的沉闷和压抑。

玄关的光线很昏暗。灰色的墙壁让人有置身铁皮罐头的感觉。客厅里的棕黄色皮质沙发坚硬冰冷。一只白色的投影仪在茶桌上静置着,旁边有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正对着门的对面是一面镶了镜子的门,从镜子里面李一茜看到了一个变形的自己。

谁会在家里装一面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哈哈镜?李一茜心里的疑虑又多了一重。她放轻脚步,边走边问:“有人在吗?”

屋子里仍是静悄悄的。这让人怀疑刚才到底是谁给她开了门。她继续往里走,走到镶着镜子的门边,用手轻轻一推,镜子向旁边一侧,里面一面是叠放整齐的衬衫、领带、西装和鞋子,一面是女式的裙子、上衣和鞋子。看来,这个家确实是有女主人的。

李一茜转向左边的门。白色的门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她轻轻推开门,这里应该是书房。书柜里有很多关于香料及制香的书籍,还有一些营销类的书籍,书桌上积了厚厚的尘土,难道主人家很久没来过书房吗?

带着疑问,李一茜出门,转身打开右边的门。

仍旧是灰色的墙壁,白色的床上罩着薰衣草色的床罩,床罩上隐隐有薰衣草的图案。屋子里有蜜桃和玫瑰混合的香气,靠近香芋色落地窗帘的墙角有一个陈列架,上面摆满了香水。白色纱窗前有一张长椅,上面躺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长裙的女人。那女人的长发浓密而卷曲,背对着李一茜的方向。

李一茜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身上,慢慢地向着长椅的方向走去,并主动打招呼:“你是娜娜吧?我是李一茜,盛辉的主治医师。”

长椅上的女人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应答。

李一茜只好走到女人的面前说:“冒昧来访,打扰了!”

对面的女人还是没有回应。

李一茜低头,看向女人的脸。当她和那个女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她被惊呆了。

这个女人——竟然是个充气娃娃!

5

盛辉的梦魇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梦魇。

又是一个周四。下午,盛辉再次如约就诊。

李一茜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回忆着那天在盛辉家的情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屋子里的人是个娃娃?是谁给她开了门?总不能说是充气娃娃开了门吧?

她给盛辉倒了杯水,颇有目的地问道:“盛辉,你知道上回催眠疗法,你有提到了一个人吗?”

盛辉隔着氤氲的水气问道:“是吗?是谁?”

李一茜略作停顿回答:“娜娜”。

“哦?”盛辉看向她,好整以暇地说:“她是我妻子。”

“那她现在在哪?”李一茜故意发问。

“在家啊。她病了,在家里休养。”盛辉回答得极为自然。

“是吗?”李一茜眉头紧皱,继续发问:“那你抑制不住地买香水是送给她吗?”

盛辉的神情迷惘。

“不是?”李一茜敏感地捕捉着他的神情追问。

盛辉的神情更迷惘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一茜看到盛辉出现与那日发作前相似的症状急忙结束话题。

“香水出了新产品——惑。我今天顺道买了,送你吧。”李一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纸袋递给盛辉。

“我今天原打算去买的。”盛辉痛快地接过纸袋,深陷的眼窝看着有点碜人。

李一茜偷偷观察了他一阵试探地问:“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拜访下娜娜吗?”

“当然可以。”盛辉满口答应。

半小时后,李一茜随盛辉到了花溪里小区2号楼下,进入电梯,很快到了28层。一路上李一茜一直从后面盯着盛辉想着,如果那天自己所见不假的话,盛辉怎么会分不清真人和假人?

“叮~”电梯到达28层。李一茜收回思绪。开门、进门,把钥匙挂在玄关处,换鞋。看似一切正常。

盛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李一茜,自己也拧开一瓶。李一茜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盛辉问:“娜娜不在家吧?”

盛辉放下矿泉水,笑着答道:“她在,在卧室。”

李一茜把矿泉水瓶放在餐台上说:“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盛辉欣然带路。

进入卧室,盛辉并无异常地向李一茜介绍:“这是娜娜。”

那窗边的女人分明是个假人,而盛辉却像在对一个真人说话。李一茜心里困惑,面上却不揭穿。

她假装初次相见的样子,走到假人的面前,伸手握住假人的手,亲切地说:“你好!”眼角的余光暼见盛辉正在打开白色纸袋。

李一茜装作好奇的样子,指着陈列架上的香水问盛辉:“那些是你买的香水吗?”

盛辉取出李一茜送他的新款香水,把这个靛青色的小瓶子放在陈列架上回答:“是的。”

“你有打开过它们吗?”李一茜又问。

“很少。”盛辉答道,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答:“娜娜应该喜欢”。

李一茜眉头紧锁。她进一步试探:“能讲讲你和娜娜与香水的事儿吗?”

屋子里陈设简单,也没有多余的椅子,盛辉摆放好香水,示意李一茜坐在床的一角,他则坐在“娜娜”所在的长椅的边儿上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原来,盛辉在国外求学期间认识了娜娜。娜娜对于辨析气味十分敏锐,学的也是调香。那一年,他们在法国的玫瑰园里一起种植保加利亚玫瑰,在盛辉的眼里娜娜就是玫瑰园中的仙子,美丽、纯情、圣洁。

娜娜从玫瑰中提纯并混合蜜桃的果香,制成了一款甜美的香氛,她凭借这款香氛竞争到B公司调香师的职位。她调制的那款香氛被命名为“挚爱”。

盛辉进入职场后,为了娜娜,曾与B公司有过合作,负责过该公司香氛产品的推广。可能是由于有爱情倾注的缘故,那段营销经历造就了盛辉职业生涯的第一个高峰。他们在甜蜜的事业和甜蜜的爱情上获得双丰收。翌年的春天,盛辉向娜娜求婚,婚戒是一枚粉钻。娜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求婚。

李一茜听着这个故事,努力搜寻其中的蛛丝马迹,却始终一团乱麻迷雾重重。她无力地看了看那个长椅上的“娜娜”,忽然想到了办法。

“娜娜确实很美丽,相信她当时的照片也很美吧”李一茜突然问。

“当然。”盛辉起身从陈列架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相册递给李一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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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茜微笑着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相片里的男子面色健康,身材颀长,神采奕奕,与眼前苍白瘦削、无精打采的人完全不同。相片里的女子确实如仙子般纯洁美好,长发垂肩,浅笑盈盈,但是……

李一茜把其中一张相片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又看,这个女子的眼神为什么这么空洞?一个大胆的设想呈现出来:这个女子的精神可能有问题!

把相册还给盛辉。李一茜再次叮嘱他注意药量。为了防止盛辉情绪波动,她没有揭穿“娜娜”其实是个假人的事,还假意和“娜娜”告别后才起身离开。这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盛辉换了衣服要送她回家。李一茜也不推迟,确实很晚了,像她这样没有私家车的人回家的确不方便。

带上了门,两人一起向电梯口走。李一茜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扭头一看,却并没发现什么人。她疑惑地进了电梯。

6

对于现实的人来说,自我认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的人生往往在怀疑中延续。人们会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怀疑别人语言的真实性,怀疑身份和意志的自由性,甚至怀疑价值的有用性,这就是心理领域所谓的不安全性。一些人终其一生不过是想摆脱不安全性,寻找到自我认定的安全性。

距离盛辉本周前来就诊还有两天。李一茜的桌上一面摆满了大大小小、或厚或薄的心理学著作和精神分析案例。一面高低错落地摆放着B全系列的香氛产品。

挚爱,粉色的心型瓶。甜美的蜜桃与芬芳的玫瑰,这应该是娜娜心目中对盛辉的感觉。

森语,绿色的长颈瓶。木香调的,松脂,四叶草,这是对玫瑰园的回忆吗?

绝望,白色的透明瓶。香辛料和浓郁花香的混合,刺激感官,不想闻到又充满渴望。

迷踪,紫色的泪滴瓶。迷迭香加薰衣草,还有海盐的味道,像一个充满变数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李一茜一样一样地试,试图找到解开问题的链条,不觉一下午又过去了。临下班前,毫无进展的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去一趟盛辉家。

给盛辉打了电话,李一茜带了些常规的助睡眠的药物,再次前往花溪苑小区。盛辉在电话里告诉她,今天需要加班,要她九点左右过来。李一茜没有等到那么晚,八点就到了。

站在2801的门口,李一茜看看表,时间还早,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病例分析看了起来。看着看着,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她收起病历分析,环顾四周,突然发现2802的门虚掩着,一只苍白的手慌张地收了回去。

李一茜回忆起那个热心的大娘的手,应该不是刚才那只手。她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2802的门口,正要推门,里面的人忽地用力,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李一茜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盯着门的猫眼看了半天,她猜测里面的人也在看着她。不是那天的大娘,兴许是那位大娘的女儿吧。她这样想着,摇了摇头,重新等在了2801的门口。

还不到9点,盛辉就回来了。电梯门“叮~”地打开,他拎着一只公文包行色匆匆地从电梯里出来。一出来,就对李一茜说:“对不起李医生,让你久等了。”

李一茜耸耸肩说道:“没关系,我们进去吧。”

进了屋子,李一茜把所带的药品放在茶几上。盛辉仍和上次一样递给她一瓶水。李一茜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上次看到了投影仪上。

她问盛辉:“这个能放吗?”

盛辉拿着一瓶水过来,看了看说:“能啊。”

“哦。”李一茜拿起桌上的黑色移动硬盘,连上数据线,打开投影仪。画面呈现出来,是盛辉和娜娜过去生活中的一些视频片段。视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对恋爱中男女的卿卿我我。

李一茜将身体靠在沙发上,一个一个视频看着。盛辉也在她旁边的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了一会儿,一句不断重复的话引起了李一茜的注意,在视频中娜娜总是有意无意地对盛辉说:“盛辉,爱是永恒,你是我的,我们是永恒。”这句话乍听上去没有毛病,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似乎是一句心理暗示,类似催眠。

李一茜在沙发上坐着,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如果这句话是一句心理暗示,那是否代表盛辉的梦魇根本就是被催眠了,而且还是最深度的没有被及时唤醒的催眠。正是这种催眠导致了他的认知出现混淆,把假人当成娜娜。最可怕的是,这催眠术是娜娜施的!

李一茜以同情的目光看着盛辉。这个被梦魇折磨了不知多少日夜的男人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而是一直生活在半梦半醒中。

她用遥控器关了投影起身和盛辉告辞:“好了,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盛辉起身去拿车钥匙。

“好的”。李一茜拿好包往门口走。

两人刚出门,突然后脑一阵钝疼,李一茜摸着头转身,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长发女子的样子就晕了过去。

7

周围一片漆黑。李一茜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用胶带绑着,嘴上贴着胶带,被关在一个像洗手间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外面应该是一间卧室,依稀可以听见呼吸声。

“咔”门把手转动。有人打开了洗手间的灯。李一茜抬头看去,面前的女人眼神空洞,穿着白色的及膝连衣裙,身姿轻盈得像个仙子,竟是娜娜!

李一茜看着她神经质地向自己靠近,浑身直冒冷汗。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里好像是盛辉的家。李一茜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娜娜不紧不慢地坐在李一茜对面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开口说:“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李一茜瞪视着她,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娜娜上前撕掉李一茜嘴上的胶带,又坐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一茜带着怒气问。

“为什么?”娜娜把玩着无名指上的粉钻说:“当然是为了爱。”

“爱?哼,爱是把人逼疯吗?”李一茜直视着娜娜空洞的眼睛。

“疯?我不疯!”娜娜的笑容有一丝魔鬼般的邪恶。她站起来踱到李一茜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是我的。我千方百计地把他留在身边,即便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不能逃脱宿命,会因为遗传而失去所有理智,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这怎么能叫疯呢?”

“只有疯子才会对爱人施以诅咒式的催眠!”李一茜毫不留情地说道。

“是吗?为了学习这该死的催眠术,我可是下了一番大功夫呢。”娜娜发出低沉碜人的笑声。

“你明明活着,为什么弄个假人陪他,还日日梦魇折磨他?”李一茜将背往后靠了靠,双手在浴室柜的棱角悄悄上下用力移动,努力挣脱手上的层层胶带。

娜娜手里拿的正是李一茜前不久送给盛辉的新款香水“惑”。她无比沉醉地喷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置身香氛环绕中,看着李一茜说:“这个味道我喜欢。”

李一茜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她。

娜娜似无所谓地说:“你知道阿波罗和达芙妮的爱吗?阿波罗爱达芙妮,觉得她散开头发美,束起发来更美。他跟随达芙妮走,达芙妮却像风一样逃,最后变成了月桂树。阿波罗以肉身之爱追求到了形上之爱。这样的爱才纯粹。”

李一茜鄙视地看着她,一个精神病人把欺骗说得冠冕堂皇的还是头一次见。

“盛辉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不用多久,当我真的不能控制自己时,在他眼里也永远是完美的,因为我们将永远在一个世界里。”娜娜嘴角上翘,显示出此刻的愉悦。

李一茜已经扯掉了手上的胶带。她斜睨着问:“你一直以来躲在哪里?是对面吗?”

娜娜把手里的香氛放在台盆上,扭头笑意浅浅:“你倒是聪明,不错,你见的那个大娘是我雇来的钟点工,那天我在门上做了手脚,吸引你自己进来,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些天我一直在盯着你、观察你,直到今天为止。”

“你想怎么样?”李一茜尽力拖延她。

“当然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娜娜从台盆上放着的架子上拿出一把剪刀直直向李一茜刺来。

李一茜挣开手上的胶带迅速躲开,又一把扯掉绑在脚上的胶带,顺手拿起旁边的墩布头向娜娜怼去,娜娜吃惊地看着挣脱束缚的李一茜,用力冲了过来。

李一茜一抡布头打掉她手上的剪刀,继续靠近她。娜娜扑了过来,双手紧扣李一茜的脖子,掐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卷曲身体用力一踢,一脚把娜娜踢到墙角,接着又捡起地上剪刀,防备地挡在身前。

“噗”鲜血直流,举着凳子冲过来的娜娜,腹部插着剪刀瘫软地倒在李一茜面前。

李一茜惊慌地看着她,伸手一试发现还有救,连忙冲出洗手间找到包里的手机,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紧接着,她又想起盛辉,急急转身拧开卧室的门,看见盛辉和衣而睡,神情有些痛苦却没有醒来,长舒一口气,一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8

那天报警后,李一茜配合警察开展了后续调查。娜娜在治疗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盛辉得知自己梦魇的真相后,完全难以置信,直到看到癫狂的娜娜才接受现实。为了防止他精神崩溃,李一茜给他用了镇定剂。容城精神病院多了一位新的病人。她不停地大吵大闹,几个医生合力才控制住。

站在病房外的李一茜无限感慨地叹气离开。

一周后,李一茜办理了停职留薪,打算利用国外进修的这段时间,带着盛辉一起去国外医治。盛辉在经受打击后,同意了李一茜的提议。

M公司盛总监突然辞职的消息,在公司引起一阵骚动。苏珊不无惋惜地说:“没想到盛总监的妻子是个精神病,太可怕了。听说盛总监这回辞职是去国外治病。”薇薇安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略带忧郁地说:“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两个人陷入沉思。片刻,薇薇安又说:“听说新来的营销总监比盛总监还帅,我们去打听下他喜欢什么吧?”苏珊的眼睛一亮,放下素白的咖啡杯积极响应:“好啊!”

茶水间里又有了新的八卦。

一年后……

阳光、沙滩、海浪拍岸。

一个穿着月白色棉麻套衫和长裤的男子和一个戴着宽檐草帽,身着豆青色长裙的女子并排站在沙滩上。

“要回去了吗?”男子问。

“是啊,学业结束了,我该回到需要我的地方去了”女子答。

“考虑多带件行李吗?”男子问。

“我想还是不必了,我觉得轻装刚刚好。”女子答得干脆。

“那好吧。”男子看了女子一眼,又望向湛蓝的大海。

海风吹起两人的衣角,海水的咸味是大自然赐予的香氛——自由的味道。

尾声

容城医院的精神科如今成了热门科室。有个叫李一茜的归国心理学博士成为很多人争相看诊的对象。听说这姑娘人美心善还没对象。

听说容城精神病院里有一个病人天天拿瓶自来水洒来洒去,嘴里叨叨着:你是我的,我是永恒。

有传B品牌最新一季的产品营销由业内知名的盛辉负责,营销方案名为“爱是救赎”。(作品名:《那个在香氛中梦魇的男人》,作者:白夜玄泠)